钟波双手交叉相握,分开,又合拢,犹如他此刻的思绪,一开一合。
“你摔伤住院和翟亮持刀捅人,就发生在同一个星期,前后相差不出三天。我一直在想,这是巧合还是有什么内在关联?”
林惜握住沙发边沿的手蓦地加大力气,指关节微微泛白,她抬眸望向钟波,脸上自如的表情再也挂不住。
“钟警官,你今天来就是为了问我这些?我看不出这些问题和岳原的案子有什么关系。”
“也许有,也许没有。现在还不好说。”钟波双掌改为合十,顶在自己的下颚处。
“这么多年的破案经验告诉我,有些犯罪根源,也许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埋下。如果你在现在状态找不到答案,不妨试试往回找,有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林惜呼吸渐促,“那么你应该先调查清楚高中时代跟我来往的人里有没有岳原!现在死掉的那个是岳原,不是翟亮!还是你根本认为就是我杀了岳原?!”
她忽然之间激动起来,“你可以这么认为,就是我杀了岳原!谁让他会认识我!谁让他要跟我结婚!”
她咬牙切齿,“我有时候真的很恨他,恨他以前追着我不放!恨他对我那么好,恨他现在把我一个人抛在世上!好了,他现在消失了!不存在了!他死了,是我害死了他!你满意吗?你们都满意了吧!”
保姆慌慌张张推门进来,又是给林惜擦眼泪又是给她递水,转头对钟波也是一通嚷嚷,“这位警察同志,我们小林已经很惨了,每天吃不下、睡不好。你们好意思一次又一次来刺激她嘛!人心都是肉长的,她心里的苦,我都看在眼里,我求求你们放过她吧!万一弄出什么好歹来,这责任你们担得起吗?你怎么跟彭董交待?她现在怀着的是岳家唯一的骨肉啊!”
两个女人抱作一团在钟波面前哭成了泪人,他没办法再坐下去,告辞出来,关门之前,林惜的哭声还尖锐地扎着他的耳朵。
钟波在楼下长吁了口气,回头望一眼六层高的楼房,他来这儿两次,两次都让林惜难堪,他的确是个不受欢迎的人。
但他绝对不是为了让她难堪才来的。
他在林惜僵硬的表情和激动的措词中,意识到自己已经碰触到某个隐秘的外壳,他无法确定那是否就是他一直在追寻的——令岳原情绪失控的秘密,但他相信,林惜的这番反应绝对与此有关。
天热,绿树掩映下的球桌旁不失为一个乘凉的好地方。几个光膀子小年轻此刻正热衷于一场厮杀激烈的桌球赛。
斯诺克在国外是个有钱有闲者独攥的运动项目,没想到一进驻中国,就成了街头巷尾的民间游戏,还多是些游手好闲的年青人在玩。
一个后背纹了条青龙的光头男弯腰凝神,推棍击出一球,偏了。
“臭!”站在一边的中年胖子爆喝一声,发出粗嘎的笑声。
胖子身材高大,左肩倚住树干站着,右腋窝下撑着一枝枴杖,在他身后,是个门面窄小的杂货铺,挤满各种日常家用的小零碎:凉席,塑料盆,热水瓶,扫把等等。这一带多为外来人员租住群,这些低廉的日用品销路想来不会差。
钟波在车站抽完一根烟,闲庭信步似的走过去,凑在胖子身边跟他一起观摩比赛。
他还在咧着嘴笑,露出一口被烟熏黄了的牙,钟波在他身旁站定时,他扭过头来看了一眼,旋即递了根烟过来。
钟波欣然接过,低头扫了一眼,牌子不错。
胖子要给他点火,他摆手谢过,把烟捏在指间轻轻揉搓。
胖子也不介意,开口问:“来看老丈人?”
他这样想很自然,这里到处都是老房子,年轻人成家立业后统统飞走,只留老人们守着旧宅度日,顺便把空房租给外来打工者挣点儿租金,家里每天照样鸡飞狗跳,不过那是别人的烦恼,跟自己不相干了,自己的儿女只在周末才匀得出时间回来探望一面。
钟波否定了他的猜测,“第一次来。”
“呵呵,难怪看着眼生。”他很会敷衍。
刚才钟波在车站远远观察他时,想必胖子也在打量他,“你来找人?”
钟波点头,斜睨他,“有个叫顾宏兴的,是住这儿吧?”
他表情有明显的停顿,笑意淡掉许多,“你找他干嘛?”
“问点事情。”钟波把证件拿出来在他眼前晃了一下,“小事——你认识他吗?”
他有点紧张,过了片刻才承认,“我就是。”
钟波看看近在咫尺的球桌以及那几个心不在焉频频往他们这儿张望的小年轻,“在这儿谈?”
顾宏兴踌躇了一下,不太情愿地回身指指杂货铺,“进去坐会儿吧。”
他撑着枴杖在前面带路,腿瘸得厉害,足以证明当年翟亮下手不轻。
没几步路就到杂货铺门口,他没示意钟波进去,拖了两把破旧的藤椅搁在铺子的遮阳篷下,请钟波入坐。
铺子里没亮灯,外面光线强,里面东西又多,望进去暗沉沉的,只依稀看得见正对面的墙上,靠左侧有扇门,锁着。一股新货品独有的酸溜溜的味道直钻鼻孔。
顾宏兴又掏出烟来,抽了一支递过去,钟波扬扬手上那根,他讪讪地缩回手,自行点了烟,重重地吸气、呼气。
钟波环顾四周,眼前有两条交错的小路横过,其中一条经过九曲十八弯后与外面的大马路接轨,公交车司机开车进来时,他一度疑心车子还能不能倒得出去。
“这地方真不好找,你怎么会想到把网吧卖了搬这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