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了下,转身打算离开。
那店主却道:“我,聂南圭。”
聂南圭?
初挽顿时挑眉,停下脚步,惊讶地看向他。
眉眼青隽,笑得有些痞,一脸的懒散。
年轻时候的聂南圭竟然是这样的。
聂南圭噙着笑,懒洋洋地道:“青玉圭的圭,可不是乌龟的龟。”
初挽也没想到,这个年轻店主竟然是聂南圭。
不过想想也是,在一九八四年,家里就很有些老玩意儿,能把摊子铺这么大的,四九城里也没几家。
说起聂家的历史,要追溯到清朝晚年了。
从清末到解放前,古董界值钱的是青铜器,那个时候古董玩家讲究的是三代青铜器,也就是夏商周青铜器。
那个时候瓷器根本没法和金石比,也就是宋元名窑瓷器的价格还能比较高,其它的根本比不上,随便一件商代铜鼎能换一堆正经官窑名瓷。
初家祖上是做瓷器的,也做玉器珠宝,到了初挽太爷爷这一辈,他不甘心默默无闻,便开始做古董生意,开始的时候他做元明清瓷器,但是这个发不了什么财。
发大财的都是金石玩家,他知道这市场行情,也开始想入青铜器这一行。
要学青铜器,必须有四书五经的底子,要对夏商周历史文化了如指掌,太爷爷在这方面也是下了大功夫研究的,总算是入了门。
而那时候,靠着青铜器发了大财的,颇有几家,其中一家就是炭儿胡同的聂家。
从聂南圭往上数四代,也就是他祖爷爷那一辈,是前清的翰林,可惜被牵连获了罪,罢了官,但到底是曾经的翰林,结识了一批翰林院的金石学者。
他被罢官后,便干脆做了古董商,专搜集了青铜器给那些金石学者老翰林。那个时候老翰林金石学家们都喜欢铭文,青铜器上有铭文才能赚大钱,这聂家祖爷爷本身四书五经底子好,拓了毛公鼎上的铭文来临摹篆刻,成为仿铸做伪的大行家,这买卖便经营得如鱼得水,成了西安知名的大青铜器商,也成就了“西安造”仿铸青铜器的大名。
本世纪二十年代,西北镇嵩军攻打西安,围城八个月,聂家倾全族之力支持守城将领杨虎城李虎臣,但是这一仗打得艰难,城中绝粮,五万百姓活活饿死,十三朝古都遭遇有史以来最惨烈的一劫,聂家元气大伤。
为此,聂家其中的一脉离开西安,迁往北平城,也就是聂南圭这一支。聂南圭太爷爷道行深,在四九城站稳了脚跟,俨然成为经营青铜器的大户,甚至做到了北京古玩商会副会长的位置。
自己太爷爷早年为了增进见识,四处淘换铭文拓本,曾经和西安城聂家一位子孙结交,花了重金求得散氏盘和毛公鼎铭文,谁知道那位聂家子孙就是一吊儿郎当公子哥,自己太爷爷五百银元求了一些篡改的假铭文,引以为耻,从此不喜聂家,到了聂家迁至北平,双方彼此忌惮,面和心不和。
之后,聂家购得一大批青铜器,以为是正经商代青铜器,花了大价钱,其实那是“苏州造”,是当年铸铜名匠周梅谷的作品。太爷爷和周梅谷有些交情,知道这批所谓“商代青铜器”的来历,不过他自然不吭不响,聂南圭太爷爷因为这个打了眼。
后来日本侵华,他们从天津运往九江口的一大批货,船到了钱塘湾,被日本驻杭州湾海军劫走,花钱托人索要两年未果,那么一大批青铜器就这么便宜了日本人,聂家再无能力购置底货。
好不容易日本投降了,东交民巷花旗银行库房案一声炸雷,几家大古董商遭劫,这次不光各家损失惨重,更是折损了亲人数条性命,初挽姑奶奶,聂家三少爷,并当时法国大古董商卢芹斋义子,都牵连其中。
这抢劫案名震京津冀,扑朔迷离,聂家推断太爷爷的九龙杯引来灾祸,太爷爷却觉是聂家三少爷里应外合招惹是非引火烧身,双方由此再不顾同行之谊,互相怨恨。
想起昔日恩怨情仇,初挽心里多少有些感慨。
因为当年花旗银行抢劫悬案,聂家初家都有亲人折在里面,彼此间自然都有些猜忌。
而在之后的许多年里,初挽和聂南圭几次棋逢对手,因为祖辈旧怨,也因为彼此咽不下那口气。
但是以后的聂家,终究再不复往日的辉煌,此一时彼一时,青铜器的年代已经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