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疼得要死,也不能去踹施虐者,也不能推开他就跑,这让他更焦躁而发火:“我不是废物,只是你一直不停这样说我!你以为就你讨厌我,我也讨厌着你,看你都觉得恶心!”他说得是当真。他真讨厌极了这个压迫他到喘不上气来的男人。卫烈当他说疯话,连看他的眼神就明显是在看一个潦倒一无所有浑噩呆痴的渣子,压着他,摆布他,像摆布一个小玩意。在他捂住自己脸,吞下痛苦呜咽的时候,憎恨极了的声音对他慢慢说,“我对你,岂止是讨厌;是恨之入骨!”后来,卫烈就再也不带他去什么人多的地方。居然会在自己二十五岁生日的第二天想起这种事,像想个笑话一样。事情怎么会变成过去那样?事情又怎么会变成今天这样?不知道哪里错了,也不知道该怎么把掰正过来。昨天,是应该带个女人回家,就不会早上醒过来,想起那个男人开始后怕。守侯(26)总该做个决定出来。开画展的事情,很顺利。总会有各种人查到他电话,打过来,换了号码还是没用,就把电话拔了。画到第二十幅就开画展,开完,就把一切结束。三个月,一百天,没人骚扰他,他完全被忘记。从诅咒他淹死的那天起。画好了,就很快用黑布蒙上,好象祭奠死者,笔泡进水里,很快浮起油彩,晃晃,又沉下去,提起笔,在透着灿烂的光的玻璃窗上,大大勾勒,贴上去,冰凉的视觉,他仔细看,水渍和着油彩蜿蜒,自己勾出的到底是什么怪物?有着这么坏的眼神,把照在他身上的光都遮盖。到底在想什么,这个白痴脑袋,明知道是怪物还画得下去。是自己也快变成怪物了。很快就真的开了。给妹妹和琳都送了请柬。很盛大,来了很多人,那么大的画廊,还站不下,源源不绝的还有媒体。七七八八问的都是一样,画从哪来的灵感,为什么要画这幅那幅,师承谁,得到过哪位名师的指教,--逮着他,吵吵嚷嚷,不停问。闪光灯,把眼睛都眩花。他像自闭儿一样过活这么久,突然又被抛到了每平方米超过两人的地方,头嗡嗡响。他给露画了幅素描,是小时候的露,现在谁都知道他有个名模妹妹,而且很快就会跟卫氏总裁缔下婚约,他实在是个幸运的家伙,样样顺心。“明天你就又是头条了。”秦雪站在他身边,看他的小妹妹。“有的人想开画展想了一辈子,却到死都没法实现。你听到那些老头子的评价了?全都是国际最知名的鉴赏家,只要他们各说上哪怕一句,你的名字马上就会出现在《艺术年鉴》最新版,志,你的梦想终于实现了。”她热切看他。跟四周的镁光灯一样滚热。好象衷心地崇拜。获得这些,一直都很容易。他一直是个天才,只要有笔,就能画出震撼,画到死为止。他听到那些成群的老家伙说话了,二十五的嫩芽菜含在一副副假牙套里,嚼腾得褒贬不一,什么感情什么压抑什么深刻,总归由他们说。只作鉴赏不作画的人,都能踩着别人爬得很高。等自己老了,不能像他们一样。妹妹没有来。到下午的时候也没有。有人送了花来,积在整面墙的大堆里,他看到暗红的一角花色就知道是露,花上留着便签,露说恭喜他。什么都没说。妹妹再也不会来了。小琳打给他电话,告诉他她现在过得很好,还有能收留他一年她的运气也算不错,她年轻细柔的笑声传过来,耳朵刺痛,但已经什么都说不出,伤痕在浅的时候,一定可以慢慢平复,只要不再去割破她,小琳问他现在一定很好吧?终于可以回到原来的日子了,他当然说是,当然说他过得很好,当然一切都称心如意,而且还跟原来的恋人重新在一起了。“志,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硬拉在一起,果然还是要分开。”琳安静地挂上电话。是啊,果然还是要分开。他一个人走出去,天很阴,他带了把伞,走到门边上,秦雪追出来,扯着他,“画展还没结束,你想到哪里?”他撑伞,看到天空都是乌蒙,他的梦想这么遥远,根本够不到!“结束了,秦雪,一切都结束了。”“你在说什么?一切才刚刚开始,明天,不,只要等今天晚上,报纸、电视、人们交口谈论,你马上就要赢得整个世界了,你不想看他们为你疯狂吗?你到底在犹豫害怕什么?我认识的高志不会在这时候就溜走!”他按住秦雪肩膀,压制她的激动。“够了,你为我做得已经太多,不要让我毁了你自己的生活。”她抓着他的手,却靠过来吻他。嘴唇都很凉。漂亮的优雅的女人,眼里是放不下。贴着他,慢慢说:“如果当初我能这样,就不会是那个女人了。”他轻轻把她推开。“我不是你认识的高志了,我已经回不去了。”--“小雪!”突然大喊,突然把他们都震住,扭头看到是脸都憋红了的捉奸成双的丈夫。郑恒失望地看着他们,看她背叛他的信任,也不上前,掉头就走。秦雪不知道在想什么,还不追过去。他推她。她茫然回望。还在犹豫什么?这个时候,竟还在犹豫。--“我不想把你交到那种人手上,志,就和我走吧。”从天上飘下来的雨打湿她白皙额头上的秀发,眼睫上是透明,她望着他,优秀的天才,俊美的青年,傲慢无理的讨厌鬼,一切都好象回到过去,她为他失魂落魄,却还在等待他先开口,她总归是富家女的矜持,除了他还有很多选择和追求者,不一定就非他不可。他抬手,盖住她的眼睛,手心里一片湿漉,再也没有执着到痴迷的视线了。“我爱他。”她全身一震,不敢相信。他放手,她眼睛里都是不信,“你怎么能?你怎么能--”他笑笑,摆出无可奈何的笑,好象沉迷于爱情中的笨蛋。“我想是真爱上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眼神微微地抖了,生气到愤怒,扬手给了他一巴掌。“你胡说!你胡说!你怎么会爱上那种人?不可能的,你骗我,你还是不是你?”他挤出笑,又萎靡又亢奋地慢慢笑,本来没自信做出谈恋爱的萎靡与亢奋,好象照镜子的水仙花,但她居然看到他的笑就信了,眼睛里很失望很自嘲--真的没想到他变成这种人,真的会爱上一个折磨他让他痛苦不堪的人,一个男人。她真的就走了,他的眼睛和笑已经告诉她他不可能跟她走,她可以忍受他不爱她,却无法忍受他去爱上那种人。27雨水下大的时候,天就会黑。上一次,秦雪突然出现,来拯救他的时候,也是个下雨下得没完没了的季节。他慢慢走在雨里,打着黑黑的伞,路过和卫烈一起喝过东西的咖啡馆,门檐上的绿藤还是盎然,和卫烈在一起总是太紧张,把什么甜的饮料放进嘴里都是尝不出味道,这次,他一个人,慢慢喝上次喝过的茶,想尝出到底是苦是甜,间断,电台插播里还有自己回答记者的拘束,他们问他现在成功后下一步的目标是什么?他自信回答成为世界顶尖的名画家,立刻,他们就发出赞叹和羡慕,竟没人怀疑他;这种答案跟傲慢的高志果然很搭调,把别人踩在脚底下,把他的光芒完全遮住别人,天才都适合这种回答、这样论调,有些人生来就注定要过这种人生,好象卫烈也是,生来就是在豪门,想要的种种唾手可得,如果不是出了意外,他也会这样,慢慢真的说不准就能成为世界顶尖的名画家,但早就已经出了意外了,现在、将来都不能再回到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