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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第1页）

她转头，玄之仍是静默地站着。“大兄，能陪我回去吗？”

王玄之好像没听见她的话一样，木头人一样一动不动。

“大兄，你脸色不好，不如和我们一起回去休息吧。”

柔和清越的声音传来，是王献之。

他微微一笑，黑色琉璃样的漂亮眼睛中芳菲一片，似有荣耀花香传来，让沉闷的气氛开始有了流动。

“官奴，怎么你也出来散步？”王羲之问道。这两个孩子同时出现，未免太巧。

献之微笑，自然是不能把帮阿姊誊抄的事情讲出来，“今晨凭窗观景，看见阿姊独自一人出来散步，颇有一点逍遥意味。我忍不住心生艳羡，就出来效仿了。”郗璇为郗道茂安排的院子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恰巧离王献之的院子最近。

一番话，既交待了因果，又赞美了阿茂。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阿茂虽然在心中暗叹此人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心思，也不得不承认心里因为他的恭维而心中愉悦。

却没有想到她自己，何尝不是一颗九曲玲珑心？

王玄之这幅模样，自然不能让婢女僮仆们看到，郗道茂和王献之一个在左，一个在右，扶着他的身体艰难的往回走。郗道茂个子不高，大概只能到王玄之的小臂。她不忍心抬头看他，眼前不停晃动着的是他昔日修长白皙的手，如今这只手已经瘦成皮包骨了，白皙的皮肤上蒙上了一层病弱的黄，青色的血管像聚集不散的乌云，压得人心中沉沉的。本来就骨节分明的手指如今更显得骨节突出，这双弹琴作画写字的手，怕是连笔都握不起来了吧？

郗道茂越想越觉得心中难过，王玄之一声不吭，两个小儿，又能多说什么呢？汗从额角低下来，王献之觉得痒，却也腾不出手去擦拭，痒的久了，就成了疼。

二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之力，才将王玄之扶上了床榻，郗道茂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难看的脸色，他的手紧紧的捂住胸口，好像五脏六腑的痛苦都汇集在那一处。

王献之取出手巾擦拭他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又交待疾医好生照料。两个人站了好久，看见他似乎是沉沉入睡，方对视一眼，打算惦着脚出去。

没想到王玄之竟然睁开了眼睛，捉住了王献之的一角衣襟。王献之本以为他会说什么，可是他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

郗道茂背过脸去，眼泪刷一下就倾盆而出。她以前总觉得有些东西不圆满，是因为自己没有用心，只要用了心，就一定能够做到。阿兄说花不常开，她就找到了月月红，种满了郗府。这是她第一次发现，无论她多用力气，她也只能把王玄之带回来而已，她没有办法阻止他的委顿，也没有办法减少他的忧伤。

正文与之长绝

作者：王平子更新时间：2012-03-2919:56

王羲之盯着素白薄纱屏幕后朦胧可见的窈窕身影，望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两个儿子，脸色沉如铁：“你们谁能告诉我，是谁把她带进来的，你们难道不知道就连身家清白的家妓唱歌时谢夫人都要放下帘幕唯恐有伤安石盛德的吗？你们竟然把这样的带进家里，带进你们兄长的房里？”

王徽之道：“阿父，官奴年少无知，此事是我一人所为，与他无关，你要责罚就责罚我一个吧！”

铁如意柄挥向王徽之的背，王徽之闷哼一声，然而脖颈仍然挺直。

王献之双手握住他还要再挥下的铁如意，大声道：“这一切都是我求五哥做的。”他黑眼睛光泽一片，流下两行清泪，“阿父，你看看大哥啊，你看看他的脸，苍白的就像一张纸，我都不知道他还能坚持多久，那天，他拉住我的手，他本来想要和我说什么的，可是最终却一句话都没说，到死他都是从来不曾违背父命不损家族疼爱弟弟的好大哥。您不能打五哥，在这件事情上他有不妥当之处，却没有错。大哥这一生，淡薄宁静，温良恭俭。对待父母，孝道为先，对待兄弟大悌在心。对这漫漫红尘，他最后的一点期望，为何我们这些他最亲近的人不能为他做？难道要让他抱憾而终？”

王羲之讽刺，“黄口小儿，你懂得什么？原来你们个个都是好儿子，是我不是一个好父亲！”

他已经年将五旬，虽然信奉道家，可是人，又何尝能够长生？他苦心积虑为了谁？还不是为了给他们铺就一个好前程？琅琊王氏，早在王茂弘（王导的字）之后就接连衰弱，他虽然远离中枢，也知道手上波诡云谲的局势。与寒族通婚有违伦常遭人弹劾的，不是没有前车之鉴。难道，他就愿意看着儿子死不瞑目吗？

炯娘如同一个拆线的木偶一样委顿倒地，一贯雍容有度的郗璇发出一声震耳的哀嚎，父子三人一震，冲进屏风后，只见那人眉目温润，清瘦无比，唇边有笑，眼角依稀有泪光。

那个生如春草，笑如春花的兄长的离去，似乎是天真与成长的分界线。无论是王徽之，王献之，还是为此几日不吃不喝的郗道茂，都从这一天开始，在他们自己都不知不觉中一点一滴的走向成长。

郗超才一进门，心里微微惊讶。平日里玥玥早就张开手臂像一只小鸟一般飞奔出来，把肉呼呼的身子掉在他身上，此时却不见踪影。

“玥玥？”

他一边唤一边像内室走，却见到玥玥没有挽头发，一头光滑却略黄的头发用一条玄色发带挽了，正倚在床上看书。

“阿兄。”郗道茂抬眸看他，凤眼潋滟，却带着一丝躲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