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声惊雷般的呼喝在耳边响起,硬生生打破了先前那种感悟:“圆真,快吩咐放开方丈。老方丈若有三长两短,你的罪业可就更大了。”
老方丈?他还真忘了这件事!成昆想起自己之前的布置,有些自暴自弃的苦笑道:“事已至此,大家同归于尽。此刻我便要放空闻和尚,也已来不及了。你又不是瞎子,这时还瞧不见火焰吗?”
这一清醒,先前宛如感悟一般的境界尽数消退,成昆心中惊异:那一刻自己竟有了离尘之感,真是莫名其妙,稀奇古怪!他现在最该想的不应该是如何逃脱吗?怎么反而有空发起呆来了?
仿佛响应他的思绪一般,人群顿时一阵喧哗,有人高呼:“达摩堂失火!快,快去救火。”成昆闻言冷笑:救火?现在才想起来?晚了!什么都晚了!
然而还未等他大笑出来,下一刻变故突起,空智合掌念佛,道:“阿弥陀佛,少林古刹免了一场浩劫。”这句话让成昆莫名其妙:免了浩劫?怎么回事?!他明明就已经提前做出了布置,怎么会……
不久两名僧人抢上峰来,道:“启禀师叔祖,圆真手下的叛逆纵火焚烧达摩堂,幸得明教洪水旗下众英雄仗义,已将烈火扑灭。”
空智走到张无忌身前,合十礼拜,说道:“少林千年古刹免遭火劫,全出张教主大恩大德,合寺僧侣粉身难报。”张无忌还礼逊谢,道:“此事份所当为,大师不必多礼。”
空智道:“空闻师兄被这叛徒囚于达摩院中,火势虽灭,不知师兄安危如何。张教主与众位英雄少待,老弟须得前去察看。”
成昆哈哈大笑,道:“空闻身上浇满了牛油猪油,火头一起,早已了帐。洪水旗救得了达摩院,须救不得老方丈。”
忽然峰腰传来一人声音,说道:“洪水旗救不得,还有厚土旗呢。”却是范遥的声音。他话声甫毕,便和厚土旗掌旗使颜垣奔上峰来,两人携扶着一位老僧,正是少林寺方丈空闻。
一件事接着一件事,饶是成昆事先计划周详,谁知事与愿违,一切均非先前意料所及,不断出乎他意料的发展让老谋深算的成昆也有些懵了:难道冥冥之中真的有天意,竟至令他一败涂地?
可是——天意?什么是天意?!天意让他最爱的人被抢走,最信任的人背叛于他,最亲近的人反目成仇,他以前做过什么,要遭此天意?!
前半生不曾作恶,霉运却一个接着一个;后半生作恶多端,除了此次也不见有什么报应——哼,作恶有什么不好?既痛快又快活,不比委曲求全活着强?他这辈子算计了那么多人,几乎所有人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要不是凭空冒出一个张无忌,怎么可能会如今日这般一败涂地?明教教主,嘿,好一个明教教主!偌大一个明教,竟连续两任都与他犯冲,这明教真该早早就毁了干净!
一时间成昆躺在那又黑又湿的地牢里,脑海中各种念头纷至沓来,连自己什么时候被人架起来都没注意到——再说是否被人注意又有什么要紧?他这辈子已经毁了,毁得干干净净什么都不剩下,如今双目已盲武功被废,活着还不如死了的好。
这副残破的躯壳摇摇晃晃的被人抬了出去,外面乱糟糟的凡事都与他无关了,成昆闭着再也睁不开的眼睛,血淋淋的两个血洞空茫向天,仿佛已经了无声息。整个天地都在旋转,没有支点也没有落脚处。直到抬着他的人停下脚步,有人靠在他耳边低声道:“圆真,我师父空鉴大师便是死于你手,佛祖开眼,今日让你落在贫僧手中,今日拼着破戒贫僧也要做一做修罗,送你早日去阿鼻地狱!”
随着那人最后四个字落入耳中,一阵剧痛当雄袭来,成昆残破不堪的身体反射性震了震,而后终于了无声息,他却像是毫无感觉一般哼都没哼一声,若不是呼吸犹存,简直就像已经死了。
其实现在的他与死亡不过一线之隔,不过是多年习武练就的强健体魄尚维持着他的一线呼吸罢了。但是成昆知道自己活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了,那个和尚下手精准,根本便是断绝了他的生计——哼,还说什么出家人慈悲为怀,真的动手杀人了还不是毫不犹豫?什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什么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那都是屁话!
浑浑噩噩之间全身知觉开始消失,冷意一阵接着一阵袭来,成昆心道自己多半是大限已至,正自茫然,忽然耳边传来一声低喝:“咄!空固是空,圆亦是空,我相人相,好不懵懂!”
空固是空,圆亦是空……
屁话,都是屁话!
若他们经历过那些,看还能说出这些屁话!这世上能相信的只有自己,只有将命运掌握在了自己手里,才不会两手空空!
这是成昆在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脑海中唯一浮现出的话。
鬼门已过黄泉路
阴司地府,所有人死后要去的无非就是这么一个地方,无论生前是好是坏,一旦死去都会来此。鬼门关,黄泉路,忘川河,奈何桥……每一关都要走过去。成昆浑浑噩噩地跟着鬼差到此,进入鬼门关的时候,神智才彻底清醒过来,那一刻他忽然有了明悟:自己已经死了,过了此处,魂魄已然变成了鬼。
这是一种很难描述清楚的感觉,无论是死去的时候还是鬼差出现的时候他都没有知觉一般恍惚,直到进了这扇门,才仿佛被人迎面泼了一盆冷水般醒了过来。成昆怔怔地站在门内,转头望去,暗红色的巨门映入眼帘,威严且阴森,让他无端打了个寒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