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哥说,这是一辈子还不清的债。
胤禩有时候会想,就一个晚上的糊涂事儿,大不了赔你一晚上不就得了。大男人何必这么计较,为了一个晚上难道要爷内疚一辈子?
谁家木秀
康熙三十七年开始,原本关系回暖的四贝勒与八贝勒又开始走下坡路。
二人府邸相对,但走动并不勤快,原本四福晋与八福晋偶尔还能说说话,但康熙三十七年年尾的时候,四福晋忽然患了崩漏的妇人疾症,渐渐不能长久理事。
转眼又翻过一年,灯节刚过。
胤禩在工部混得如鱼得水,前半年有胤祐照拂,上手很快,因为机敏善察,很是整理了不少规避亏空陋习的记数法,呈报御前总览。
只是这样一来,工部造办处与内务府勾结在一起的手脚没法做了,敛财的路子被迫中断,再度得罪某人。
胤禛觉得这辈子老八性子逆得厉害,让他老实点儿做人偏不肯,非要和自己对着干。上次挣军功的事情,得罪了太子也得罪了大阿哥,这回他还得寸进尺,非要衬得老七碌碌无为不可。
这当然同自己刻意引导有关,老八这辈子同太子关系交恶得早,又被老大防备,不得已奋力一搏。只是这样一来,很多事情都在变。
一方面是恐惧今生事务脱出掌控,另一方面是婆妈性子发作,四贝勒再度亲自登门,造访刚刚下朝的弟弟。
胤禩用虚情假意的笑容将人迎入书房,让下人上了茶,却并不让奴才走远,并且特意将房门窗户大大敞开。
“四哥年后户部办差,不是忙得很,今日怎么有空来?”
胤禛觉得这辈子朕真是对老八各种包容退让。若以往,得这样不阴不阳的话,早翻脸交恶了,哪里还会杵在这里当没听懂呢?
胤禛就着青花连枝盏呷一口茶,自顾自道:“忙是忙,但总有忙了偷空的时间。倒是你,过于急躁了些。”
胤禩一怔,眼光不能自己扫过哥哥眉尾,不争气地叹了口气。
胤禛继续问:“你以为真对上了,皇阿玛会护着你?”
胤禩放下茶盏:“四哥,我不想说这件事。我只认为这是朝廷弊端,应当改,会得罪谁,爷不在乎。”
胤禛却道:“你以为死命得罪太子,大阿哥一脉就会再将你视为羽翼党徒?你未免太高看大哥了。”
胤禩也怒了,走几步将窗子合上,转身道:“四哥真想知道弟弟怎样想?我不过只想尽臣子本分,做该做的事情,最好让皇父知道有人早已将皇位视为囊中物,蚕食国库,不配为储君。若成了,不管日后如何,也好过日后他做皇帝。”
胤禛急了,上前一把捂住胤禩嘴巴,在他耳边道:“你魔怔了,这样妄议储君国祚的话也敢说这样大声,谁能保证你府里没有别人的眼线?”
近身相贴让胤禩浑身一僵,但他很快将话题继续下去:“今日之前,弟弟从未妄议过谁。上的折子从来没有独独指向哪个兄弟。便是七哥也因为我被皇父传去问话,可爷不后悔。四哥想听真话,我就说给你听,别等我说了真话,你又怪我口出怨愤之言。”
胤禛的手仍然虚虚掩在胤禩口鼻之上,方才胤禩顾不得挣脱就直接开口,热气暖洋洋喷在胤禛掌心,烧心得很。
胤禛眼神柔和下来,就着这个姿势并不避让,叹口气道:“四哥说不过你,你小声些,莫让人听见就成。”
两年时光,二人身量皆有拔高,远看不差分毫,近处一比,胤禛仍是略高二指。借着这个微弱的优势,胤禛将弟弟压在门窗之间的粉墙上,下巴抵在他耳侧。
胤禩仍是僵硬着,他已经十八岁,并非不通俗物的孩童,这般亲密无间,同福晋在一起时也是不多。
胤禩不敢力搏,怕引得外间奴才发觉,只能压低嗓子喝道:“四哥松开手,你不让说,弟弟不说就是了。这像个什么样子。”
胤禛却不理他,更是伸出手环抱住弟弟肩背,将下巴死命搁在胤禩肩窝上,闷声说:“让我抱一下,小时候你都由着我抱的,那时候多乖。”
胤禩气结,这人还有脸说小时候,说不准早年那件事儿自己也不是多心!那时候听说你也抱十三的,说不定你也把他放心上啦?当然他不好这样问,省得引出让他招架不住的话。
胤禛继续说:“我不能时常过来,可心里一直挂着你。这些日子你不来,四哥很想你。”
……
鼻尖都是迥然不同于女子身上或浓或淡的香味,胤禩并不喜欢这样弱势的姿态。
博尔济吉特氏没有京中闺秀淑女那般爱红妆喜妆扮,但终究是个女孩儿,偏好或温柔或奔放的花果熏香,喜欢桃红翠绿鲜艳的颜色。
胤禛一身墨绿色的常服,暗金色绦丝腰带,腰间只坠了一只香囊,熏的是檀香混了松柏香。他的身体既不柔软也不娇小,甚至比自己更僵硬。
狭小的房间里,两个人的身影诡异的交叠依靠在门边的墙上。
胤禩呼吸艰难,后手扣住胤禛箍在自己腰间的手正要掰——
胤禛先一步松开了手,往后退,一直退回书桌边,转过身去,从手腕上取下一串念珠慢慢拨弄。
胤禩觑着,可不就是早年自己送出去的那一串么,这一下子不免又心软以及心虚了几分。先前凝积起来的狠话都忘在脑后。
这时门外管事太监来报:“爷,福晋打发奴才来问一声,四爷可要留下用个便饭?”
胤禩抬眼去看胤禛,吃不准该如何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