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朝廷强制推行改土归流以来,这样的跟头可谓大伤颜面。攻不下,招不了,区区二百人的寨子让皇帝食不下咽。
这一晚,胤禛辗转反侧到三更才迷糊睡着,终于接着那个梦继续做了下去。
雨中缓步独行的人终于被他追上,拽过来一看,不是老八那张皮笑肉不笑的倒霉嘴脸还能有谁?
皇帝想了许久也不知该说什么,咬牙蹦出几个字来:“你在这里做什么?”
老八回身谩笑一下,似乎开口应了一句,但耳边嗡嗡隆隆也不知他说的是什么,下意识便觉得那不是好事。
“你这是看朕笑话?”皇帝想不透老八在这个当口现身的目的,这么多年了,他对着一个梅瓶求神拜佛好话歹话连带威胁也用上,从来不见老八入梦现身一见,一次也没有过。
梦里老八又笑一笑,很无所谓的模样,惹人平白牙疼。
皇帝好不容易逮着人,不想冷场。老八不说话,他也不恼,自顾自道:“也就你名字最不吉利,用了一辈子倒霉了一辈子,死了也不得安生,全赖朕给你改了,破了命格。”
这本是随口诌的闲话,皇帝说完连自己都信了,愈发得瑟急着表功:“你生的儿子朕依着你的心思,给弘旺养了,谁知你躲得干净,这些年总不现身。可是朕身上龙气太重近不得身?”
真身入魇
梦里老八面色平和,听了半晌终于开口:“臣弟是来谢皇上,破了死局。”
皇帝心头骤然一松一紧,这么多年了,他总改不了看见老八笑就心惊肉跳的毛病,他肯开口道谢绝没有好事。皇帝不肯露怯,想要引他说出更多线索:“你就是来说这个的?”
老八不置可否,一双灵犀美目斜睨过来,带出些怪嗔的意味来。
皇帝心下一荡,口气也软和了许多:“这么多年你躲着朕,可还在怪朕郭络罗氏的事情?她是自尽并非朕下的密旨,阎罗殿里孽镜台上三生镜,任谁也说不得谎的,你只管去问。”
老八只听他絮叨,却不答话。
直至他都说得累了,才见老八抬头望一眼天色,道:“贤良祠里奉了不该供的人。”
皇帝道一声朕就说总不该是朕德行有亏,御封十三做宇宙全能第一人是有些抬举,不过总不该就因为这个就人祸兵乱吧?正待细问却见老八影像模糊飘渺,急得大叫:“慢——”往前一扑却是醒了,正听见苏培盛在帐外道:“万岁?”
皇帝转而清醒,察觉身处内殿,嗯了一声开口询问时辰。
苏培盛报了卯,知道主子怕是睡不着了,便道:“巡查京师五城的五位大人三刻之前刚刚回来,万岁可要传召?”
“传。”皇帝起身以手来回搓脸驱赶零星睡意,接过茶水漱口时忽然再度发问:“昨儿进上的丹药是是谁炼的?”
苏培盛道:“是贾生芳道长,万岁可是用着不妥?”
皇帝已经站起来由人服侍更衣净面,一边道:“不,此物还有些用处,今日接着用。”
……
皇帝在政务弄犬之余开始日日传召李卫引荐的贾生芳论道谈长生,几乎到了日服丹药才肯入睡的地步。
服下丹药的皇帝异常兴奋,批阅折子过了子时仍旧精神奕奕,便是睡下之后,五个晚上也有三个能在梦里堵住某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或该说是某只鬼。
憋在胸口已久的话终于找到倾诉的对象,老八不是活着的人,更名改姓不入宗祠,说话无需顾忌。他甚至比自己更怕面对君父,知道再多辛秘也不敢告状。
圆明园往来大臣发觉皇帝自开春大病之后越发迷恋名士仙丹,不仅自己用,军机大臣皇帝心腹也被时常蒙赐,大有君臣同乐万世永存的意思。内务府总管海望在圆明园东南角僻处一块地界专予道长丹士居住,每日都有运送木柴煤炭与朱砂水银的马车往来。
皇帝对此兴致勃勃,因为随着日进一丸药变做日进两丸,在虚妄梦境里已经同老八从闲话家常到了拉小手亲小嘴,再加把劲儿说不定就能耳鬓厮磨、旧梦重温。
就在这个时候,皇帝一连几日接到八百里加急,邓横寨不时成群依着地形便利出袭官兵,清军连日损兵折将,夜里都不敢合眼睡觉。
皇帝连夜招来军机大臣合议,谁也拿不定主意。一直到丑时过半,皇帝才让人各自回去拟定条陈改日在议。
折腾完这些,皇帝躺上床却怎么也睡不踏实。
美梦什么的自然更是不用想了。
皇帝不顾内侍总管劝阻,将日进两丸改作三丸,这个晚上果真春风入梦,了无痕迹。
次日皇帝多睡了半个时辰才更醒,满面春光尽展颜,比侍寝隔日抬出澹宁居养心殿暖阁的宫妃贵人更显春心荡漾,整天走路都带着风。
日间批阅奏折,挑出鄂尔泰的请安折奋笔疾书:“朕躬违和,适得异人贾士芳调治有效。”写完又觉牵头人也当褒奖,遂命人再拣出李卫的密折,亲笔写下朱批:“朕安,已全愈矣。朕躬之安,皆得卿所荐贾文士之力所致。”
贾生芳原本在京城白云观里修行,被逐出师门又在河南乡野里流浪,忽悠了御前能臣李卫之后,自被人嫌弃的茅山道士摇身化作御前备受宠幸的能人异士,几乎挤走了万岁挚爱的玩犬逗狗,俨然又一名为君分忧的走膀右臂。
刘声芳死了,孙正清替了太医院院正的位置每日为皇帝过脉,一连数日见皇帝言行面色赤红举止有异,不得不含蓄进言:“金石丹丸底性极热,初服或于精力有所助益,但时日一长只怕积热于五脏六腑,恐于修炼养生有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