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圆饭是王府名义上的女主人吴瓶儿张罗的。吴瓶儿觉着只宁王父子、她,以及吴太医四个人上桌还不如凑一桌牌打打,于是在她的坚持下,下人们找木匠做了张半径可以躺下三个吴太医的黄花梨木八仙桌,还配了可折叠的桌板与可旋转的木盘。左长史、典簿、审理、典膳、奉祠、典乐、典宝、纪善、良医、典仪、工正、引礼舍……凡是在王府供职也不赶着回家过年的,一律都请上桌来。留在此处的下人则另外开了五桌放在隔壁屋里,随他们吃喝。
菜上来,就搁在可旋转的大木盘上,转一圈,各式各样的都能尝个遍。刚开始,一桌的人还有些拘束,但酒过三巡,众人看朱宸濠只顾着照顾小兔子,任凭吴杰与吴瓶儿招呼,便也放开了许多。
“诶?刘卿呢?”吴杰敬了一圈后压低声音道。
“谁知道!”吴后妈满不在乎。
“他不回去陪他寡居的老母?”
“这不就图个升官发财吗?再说,他不还有俩从商的弟弟?”吴后妈用她的逻辑结束了这段她并不感兴趣的对话。
此时,又有以宋慕为首的一群王府内供职人员也给吴杰敬酒。吴杰初到王府因被以为是正德的眼线,不是瞧不起,就是惹不起,因而都躲得远远的。然而吴杰却是个好心肠的,但凡谁有个疑难杂症的,都会不遗余力地医治,且分文不取。久而久之,众人对他的态度也便有了改观,还有不少将他当活菩萨供的。
一顿团圆饭下来,醉倒了一片。趴在桌上和滚在地上的嘴里还嚷着喝啊喝的。酒量不错的吴太医和以茶充酒的吴王妃共同教唆小兔子拉着没人敢逼着喝酒的大兔子跨过横七竖八的众人,一同去院里放爆竹。爆竹是吴杰前几日亲手做的,将硝石、硫磺和木炭填充在竹筒内并接以引线,便算大功告成。吴瓶儿在端详了一番这爆竹不怎么喜庆的外观后,找来红纸画了几笔卷在爆竹外头。吴杰也没细看,从袋子里掏出一个爆竹便递给满怀期待的小兔子,却见大兔子神色古怪地盯着那爆竹瞧。吴杰还当大兔子不信任他这自制的玩意儿,吴杰低头一看险些吐血。小兔子手上那爆竹外头包着的红纸上,赫然画着一只青筋暴起亭亭玉立的jj。这时刚被吴杰扔出去的爆竹炸开一声响,在吴瓶儿“又一只jj炸飞了”的欢呼声中,热热闹闹的年夜饭也轰然收了个尾。
除夕在腊月的最后一日,寒风依旧刺骨,三人怕小兔子冻着,守岁到凌晨便抱着小兔子回房去了。小兔子的爷爷奶奶早已过世,外公外婆也从未见过,但小兔子年年仍能都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串红线穿的铜钱。从洪武通宝、建文通宝、永乐通宝、洪熙通宝、宣德通宝到弘治通宝,小兔子每次都要捧着这些私藏的老铜钱看上许久,才小心翼翼地收进他专放铜钱的锦盒。其实小兔子虽小,却能隐隐约约明白为何父王从不给他“正德通宝”。这锦盒里的铜钱,带着平安的祝愿,也带着一份祖祖辈辈留下的沉重。然而今年小兔子洗白白上床后从枕头下摸出的却是三串“正德通宝”,小兔看看吴太医又看看大兔子,吴太医只摸着他脑袋笑,大兔子则扭过头去装睡。
睡着睡着大兔子觉着不对,摸了摸,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套成人版的兔宝宝睡衣。大兔子扭过头看吴太医,吴太医也翻了个身装睡,睡着睡着也觉着不对,摸了摸,从枕头底下摸出一盒木盖子上刻着“杜蕾斯”字样的羊肠……
吴太医杀到始作俑者吴后妈屋外时,吴后妈正对着桌上供奉的牌位祭拜。吴太医透过窗缝沉默地看着,原本兴冲冲的指责,都化为怔忡后的歉疚。难怪今日吴瓶儿折腾得格外厉害,原来在这个合家团员的日子里,她曾失去一位至关重要的亲人。怕扫他们的兴,这才强颜欢笑,用出其不意地捉弄来掩饰只有她能体会的苦痛。吴杰又默默在寒风中站了许久,才满含愧疚地转过身去。最后的一瞥,无意间扫到那牌位,才发现上头赫然写着:“司同性姻缘之耽美大神。”
吴太医一口血喷在窗格上。
☆、红杏出墙来
腊月,豹房。
江彬向正德皇帝告别准备回宣府过年时,礼部右侍郎李逊学正巧请奏祭天祈年事宜。江彬颇有些纳闷。祭天祈年年年照办,就算有什么需要禀报的,也该以奏疏形式令百官知晓。若真有什么不便明说的,也应由礼部尚书前来奏明。身为礼部右侍郎的李逊学私底下来见正德皇帝,无论如何都有些三不妥。但正德皇帝不愿提及的,江彬也没多问。与李时春在城门汇合后,便一同前往宣府。
李时春见江彬瞧着他马鞍上拴着的大包小包,不禁赧然道:“婆娘嘱咐的。”
说起李时春的这位媳妇,江彬也着实佩服。李时春被一道命令调到京城,但家中安土重迁的老母却不愿离了宣府,这位妇人便二话不说地留下来照顾。对于这位并未读过书的女子来说,孝道是第一位的,宁愿分居两地也绝不能让她丈夫有后顾之忧。
李时春看江彬笑了,便随意问道:“江统帅可有相好的?”
江彬面上云淡风轻道:“有。”
李时春想让江彬见见自家媳妇妹子的心思便只好搁下,说江彬来日成亲定要请他喝酒。江彬依旧是笑,他这辈子,成亲就是个牵累。牵累了好人家的姑娘,也牵累了他孤注一掷的执拗,故而看看别家和美便罢,这心思,是动不得的。
两人到达宣府时是腊月二十四,岁除日。这一日,照例该扫门闾,净庭户,挂钟馗,钉桃符,以祈新岁之安,然宣府尚未从之前鞑靼小王子带来的阴影中走出来,这节过得死气沉沉。江彬目所能及的,便是几户人家拆洗的被褥孤独地晒在外头,几位妇人帮着老妪抬床架子去井边洗刷,男孩们一声不吭地蹲在一遍疏浚暗沟。一切都仿佛被消了音,成了那一个噩梦的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