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皇帝做了个手势,让锦衣卫都在外头守着,自己则抬脚进去,朝那台面前的白胡子老头点了点头,掀起帘子往后头去。江彬不知正德皇帝要做什么,手按在刀上紧紧跟着。
正德皇帝走入东厢房时,已有两人侯着了,其中一人是江彬之前见过的锦衣卫,而另一着杂色盘领衣的,则是通政使丛兰。
自宣府回来后几日,江彬几乎都在神机营泡着,并不知正德皇帝在这期间曾去内阁翻了丝纶簿,又去储本科翻了编纂的红本。丝纶簿为拟旨底本,每日题本批红的圣旨都要由内阁票签处的当值中书逐件汇抄成册,以备他日照验。地方官员提交的题本须由通政使司点查验收送达官中,经内阁票拟后呈交给正德皇帝,而其副本则送给给事中办事处,即六科廊房。经过正德皇帝披红的红本转送六科,由六科发抄关系衙门施行,并别录二通,分别成册,一册送内阁供史官记注,一册送储本科以备编纂。正德皇帝翻完这两样后,便令锦衣卫于今日酒楼开张之际秘密找来通政使丛兰。
通政使司职掌内外章疏敷奏封驳之事,出纳帝命、通达下情、关防诸司出入公文,奏报四方臣民建言、申诉冤滞或告不法等事。经、史、兵、医、数无不通晓的丛兰这些年可谓是兢兢业业,今日被正德皇帝私下找来,不免疑惑。正德皇帝也不和他打哑谜,在一旁圈椅上坐了,开门见山地对跪在地上的丛兰道:
“宣府万全都指挥使司的题本都去了何处?”
丛兰一听,顿时汗如雨下。
“怎么?答不上?”正德皇帝似乎早料到丛兰的缄默,从怀里掏出一本题本,让锦衣卫递道丛兰跟前:“念你挫败敌酋小王子有功,朕可不追究此事。你将这个递了,将功补过。”
丛兰颤颤巍巍地接了那题本,打开一看,内容与王继那几本莫名失踪的题本如出一辙,无非是提议修葺宣府城吊桥,清理皇堑,于城上设角楼和铺宇,扩大关城,增派兵力,只落款为“威武大将军朱寿”。
丛兰愣了愣,抬头看跟前这位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这脸皮颇厚的主只娇俏一笑道:“笔名。”
☆、受鼠
往回赶的路上,对正德皇帝如此行事不怎么理解的江彬若有所思,正德皇帝支着脑袋道:“问吧!教你跟着本就不打算瞒你。”
江彬沉吟半晌,终是忍不住道:“皇上为何不严查此事?”
丢了题本这可是杀头之罪,此事必有牵连。正德皇帝却宁愿属个一目了然是其本人的化名,披红传诏,挑衅全体文官?
正德皇帝笑了笑:“太祖当年惩治贪官可谓是毫不留情,将六部杀得只剩个把戴罪立功的……如今,你是要我这手上毫无实权的效法太祖?”
江彬愣了愣,心知此事举步维艰,不免有些颓丧。
“实则,他们的心思也简单得很——怕宣府拥兵自重,有朝一日骑到他们头上。”正德皇帝拿扇子敲着掌根,“这事我说不准,但总会给王继一个交代。”
江彬讶异地扭过头来,就见了半合着眼的正德皇帝。
正德皇帝伸过手来握江彬的。
江彬从耳朵红到脖子根,却并未躲开。
几日后,江西洪都的宁王府里迎来了一位贵客——方上任的江西巡抚王哲。王巡抚是受了宁王之邀而来,这位进士出身的文官,来时傲睨自若,走时怒目横眉。无人知宁王朱宸濠与这位巡抚大人究竟说了什么,只知二人不欢而散。左长史刘卿自然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分毫不差地转述给了锦衣卫。
尽职照顾兔子父子的吴太医对此事全然不在意,临睡前依旧尽心尽力地给小兔子讲故事。早就洗白白的小兔子卷着被子倚在吴杰怀里,满怀期待地眨巴眼睛。吴杰揉了揉小家伙,满意地发现经过自己的调理,小家伙额角已长出了不少碎发。再顺把毛,啧……这手感……
心情大好的吴太医开始给小兔子讲故事。照例,故事的主角是位名垂千古万人敬仰的英雄。吴杰从他的出身讲到他的辉煌再讲到他的惨烈,小兔子总是前半截听得津津有味,后半截听得黯然神伤。
“吴太医,为何他们都落得如此下场?”
吴杰捏着小兔子的小肉爪道:“他们或因狂放不羁遭人污蔑、或因锋芒毕露遭人嫉恨、或因功高盖主遭人迫害……当然,也有些因功成名就而变得目中无人、刚愎自用的,因而遭了这般结局……”
“噶呀——”一声,两人齐齐扭头。
宁王大人的侍卫张锦推开门,却不进来,只拿眼睛斜着吴杰道:“吴太医——王爷有请!”
吴杰反握了一下拽紧他手的不安的小兔子,替他盖上被子随张锦去了。
占地五百亩的宁王府,碧瓦朱檐、金铺屈曲,白日里金碧荧煌,夜晚却格外地阴森可怖。月光斜斜地照进窠拱攒顶、中画蟠螭的承运殿,这琼楼金阙的城中城,在此刻比任何时候都更像一座囚笼。
宁王朱宸濠立于殿中,跟前站着两排虎背熊腰气势汹汹地护卫。
左长史刘卿也在,更不寻常的是,连典簿、典乐、典仪、典膳、审理、奉祠、库大使这些平日吴杰只打过照面的王府内供职人员也都于今晚被从被窝里挖出来欢聚一堂。众人的视线在吴杰拾级而上入了大殿时齐刷刷将吴杰射成只刺猬。吴杰纳闷地跟着张锦走到众人跟前,张锦忽地停下脚步,对身旁的护卫使了个眼色。那护卫回身托出个盘子,盘子上躺着一尾鱼。张锦对一旁的典膳宋慕道:“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