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朝霜想劝小鸟儿,当然不可能说出这番实话。他只道:“没错,去不周这一路,我们可以看看。”但等到上路,我绝不会让你想起这件事。李朝霜微笑,小鸟儿则不知陷入什么遐想,面上飞来两团红晕。“说起来,还没请教过恩公尊姓大名。”李朝霜道。于是恩公一词,又让金翼少年捂脸。他目光透过指缝,看到他的同族微微侧脸,黑发半落,遮掩不住灿金眼眸投来的柔和困惑。李朝霜问:“恩公怎么了?”金翼少年看得心跳一滞,嘴巴顿时忘记把上门。“没没没什么啦,我我我只是常常在话本里见到这称呼!”“哦,”李朝霜立刻猜到小鸟儿说的是哪种话本,手扶住侧脸,声音轻轻道,“若是恩公,我也可以身相许啊。”首日(三)书生赶考,雨夜宿庙,妖作美人,只求报恩。这种话本在大泰民间广为流传,主要原因嘛……当然是它直白又香艳。金翼少年不是为了看香艳打开的话本羽族寿命漫长,他四十多年前出生,但今年入夏才成年。这漫长的时间已足够凡人过完一生,却只能让羽族心智堪堪成熟。四十多年来,他就算化作人形,也无法融入人群,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伶仃只影,孤身一鸟。所以他听闻这种话本后,忍不住看了许多,想明白那些妖精,为何能爱上与她们习性格格不入的凡人。还有那些凡人,为何能如此轻易地接受,只见过几面的陌生人?金翼少年过去不明白。但他现在明白了。要是那些妖精,与他眼前的黑发青年相似……凡人如他一样无法逃脱,难道不是理所当然?李朝霜:“?”虽然见不到脸,但李朝霜觉得自己好像看到金翼少年头顶冒烟。他差点笑出来,几十年来少有像此刻这般愉悦过,但为了“恩公”的面子着想,他到底没有笑出声。金翼少年维持着这般捂住脸的姿态,支支吾吾了一会儿,才道:“我叫晕,没有姓,就叫晕,唤我阿晕便可以了。”作为名字,这个字实在少见。李朝霜神色未变,先道:“哪能如此。”他顿了顿,放下杯子,继续道:“是北大荒秋冬常见的日晕吗?据说那是环绕太阳的虹环,半径几十里。云中君说是云中冰晶折射而成,我不曾见过,但想象之中,确实如恩公这般绮丽。”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初闻就明白晕的意思,而不是搞成另外一个。自称阿晕的金翼少年愣在原地,没过几个呼吸,突然看到黑发青年在摇椅上猛地弓起身,剧烈咳嗽。他哪还能继续沉浸在方才那股从心底冒出的奇异暖流中,连忙上前扶住对方。“怎么了?!”“咳……该吃药了……”李朝霜在咳嗽中断断续续解释,又问,“带我离开时,你可有看到边上的药?”阿晕闻言有点慌,却不知他扶住的黑发青年其实十分冷静,思路不曾受半点影响。李朝霜心道,最近会露破绽的地方,恐怕就是乘风太保送来的行囊了。幸好,露娘说起这件事时,他就反应过来,随意给了个说法,没叫那位乘风太保直接来见面,而是约在附近的巫庙,请对方将行囊留在那里。如此一来,便不用碰面。也确实能模糊刺客的视线,若刺客当真注意到那位离开三岛十洲的神将的话。可尽管如此,李朝霜一样无法瞒着小鸟儿,独自去取行囊。他不会袖里乾坤这种祝咒,拿到行囊就会叫人发现。哪怕他能使袖里乾坤,去不周山一路与小鸟儿朝夕相处,吃药时常要拿取,稍有不慎便会露出马脚。得坦白一部分。具体要坦白哪些呢?李朝霜深思片刻,手里就叫记起什么的阿晕,塞进一杯热水。是之前在山上用过的火炉和铜水壶,可离开时他们没有取回这些杂物。小鸟儿大概是在袖里乾坤中备上了好些一样的,可一般来说,袖里乾坤内空间有限,这么做没什么必要。但囤货是鸟儿的天性吧,李朝霜想。热力腾腾绽开,他四肢的麻木冰冷后退不少。阿晕烧好热水,则回忆起药,回忆起那座禁锢黑发青年的金笼。瀛洲岛的鹿鸣潭水向西流出,于山峦间形成一面宽阔瀑布。瀑布上方飞桥如虹,绣户珠帘,隐于云中,悬在半空。即便阿晕过去几十年飞遍大荒南北,见闻过无数奇景异象,也不得不同意,三秘境中,三岛十洲风景秀丽为最。而那座金笼,竟是藏在瀑布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