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那是一次极为难忘的体验。“我们从长沙经益阳、常德、桃园、芷江、晃县,贵州玉屏、贵阳、镇宁、平彝,最后到达昆明。这一路上,正如闻一多教授所说的,“既得经验,又可以省钱”,戴家兄弟显得很兴奋。“你知道路上什么鞋最好穿吗?布鞋吗?当然,肯定不是皮鞋和胶鞋。但,布鞋也不是最好的选择。一直到了路上,我们才发现,原来,草鞋竟然是最合适的。为什么,脚上穿一双,腰间还可以再别一双。一天穿烂了,换下来,沿途几个铜板就可以买到新的。不过,因为不适应,头几天的时候,脚都起泡,几天以后才可以走得很快。”戴家兄弟边说边笑。“我们本来是早上五点起床,把铺盖打好运到卡车上,卡车先到,可以提前准备食宿,到达后又能返回接送走不动的伤病员。但是,我们的团长不懂时差啊,可能是地理没学好,从长沙到昆明有一小时的时差,但他坚持以自己的老怀表为准,于是,我们四点就得起床。”“到了湘西,还有一件趣事呢。听说那里土匪众多,黄师岳团长只能提前和土匪头目打了招呼,我们才安然度过,大伙虚惊一场。而且,更妙的是,湘西落草为寇者多,团长就沿途拜访当地豪杰,游说他们到前方去,到后来,真的有不少湘西草莽都加入了抗日军队。”“咱们的老师们,才有个性呢,闻教授一路背着画板和板凳,一看到风景优美的地方,就坐下写生;吴征镒助教,和李继侗教授一道沿湘黔滇的大山采集植物标本,还向我们讲解植物最突出的地方。”“3月26日的时候,我们挺进贵州鈩山,在那里,举行了苗汉联欢会,李继侗教授和徐医官合舞华尔兹,答谢苗民的芦笙表演。那天,曾昭抡教授被灌得大醉。”“曾昭抡教授的纽扣很少纽准,鞋袜难以蔽足,小憩时从干粮带中取出日记本和蘸水钢笔,缓缓写上一阵。他步行的时候,不穿制服穿长衫,即使在“山路四十八盘”的贵州也完全沿公路行走,不抄近路。每到中途休息或营地留宿的时候,他都会取出防毒面具,向当地民众讲解防毒防空常识。黄师岳团长尊重学者,跟着曾昭抡教授走大道,每每天黑才到。”“新生活运动已经开展了那么久了,贵州也是新生活运动的标准省份,要求戒毒戒烟。可是,到了当地之后,我们才发现,田里种的全都是鸦片,崎岖的小道上,人们一担一担挑着的,也全是烟土。抽大烟的人很多很多,一到晚上,到处都能闻到大烟的味道”。戴氏兄弟叹了口气。1938年4月28日,旅行团全员抵达昆明。教授夫人们为旅行团制作了花篮,由教授的女儿们献上。我记得,那一天,很热闹。湘黔滇旅行团经过3个省会,27个县,以及数百个村镇,历经68天,行程总计3248里。除乘船坐车外,步行路程2548里。一路跋涉,最终,到达了昆明。4月28日当天,大部队从东郊一路穿过市区,最后在圆通公园止步。唐继尧墓前有一块空地,团长黄师岳拿出花名册点名,点完后,郑重地把它交给前来迎接的西南联大常委梅贻琦先生,“我把你的学生都给带来了,一个都不错,一个都不少,我现在,交给你!”这句话一落,在场不少人都热泪盈眶。战火纷飞的年代,也阻挡不了我们对知识的向往。六天后,西南联合大学正式开学。自从离开京津后,驻足长沙,又不得不继续西行,历时半年有余,战火纷飞中,我们终于在昆明寻得一片能安置书桌的土地。“惟望诸君在苦干中,时时在想着过去从平津逃出来的万里流亡,和这一次从湘到滇的三千里跋涉。”这是1938年4月29日《云南日报》刊发的社论《欢迎临大湘黔滇旅行团》。就这样,我们终于在昆明安顿了下来,开始了新的学习生涯。条件依旧艰苦,甚至还不如在四川的时候。只是,我们互相之间开玩笑,咱们都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现在,已经完全学会了苦中作乐。走出教室,和大自然亲密接触的课堂,似乎离生活更近了。我没想到,生活不仅有惊吓,还有惊喜。在这里,我居然见到了大哥和沈以诲,这是我做梦都不曾想到过的事情。原来,他们的航校已经搬到了这里。自从去年8月份开始,我们就没见过面,战乱时期,每个人都天南海北的,想写信都不知道该往哪里寄。报纸上时不时就会有空战的消息,我那颗悬着的心,也从来都没有落下来过。只有在自己忙碌到忘记一切,什么都顾不得去想的时候,心里,才会有片刻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