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孤苦中,他们就是彼此的慰藉。他们在伤痛中互相扶持着前行。沈以诲和冯志开,他们看着九大队逐渐凋零,直到,原来的旧人,只剩他们二人。而其他人,包括他们曾经的教官,我的大哥,都已经一个个,血洒白云。如今,九大队除了沈以诲之外的最后一个人,也离开了。他26岁,没有妻子,没有孩子,有的,只是一腔热血和无尽的勇气。他不知道爱情是什么滋味,也不知道当父亲是什么样的感觉,他只有自己,孑然一身。甚至,沈以诲连冯志开的遗物,都不知道该给谁。他的父亲母亲早已离世,据说,是被日本人杀的,家中,已无在世的近亲。记得,那次执行任务回航后,冯志开和沈以诲开玩笑,“如果,有一天,我的遗书真的派上用场了,那你就直接拆开看吧,反正我也没什么人可写了,就写给你。”“阵亡抚恤金,你可以直接处置,还记得之前咱们遇到的那群孤儿吗,你把钱直接给那群孩子,或者,买点东西给他们送过去。其实,现在的形势,物资比钱本身要值钱得多。”那时,两个人边喝酒边聊,沈以诲还骂人,不许他说那些不吉利的话。只是,他们都知道,什么时候死,他们真的做不了自己的主。生死有命,这是当初他们选择了飞行的那天就知道的。如今,曾经的老九大队,只剩沈以诲一个人,还在继续飞着,还有命继续飞。看得出来,冯志开的离开,给了沈以诲太大的打击。空军陵里,又多了一个人的名字。可是,他多想把这些冷冰冰的名字复活,他们曾经一起训练,一起吃饭。可是,现在,他们就躺在冷冰冰的地下,再也跳不进自己的驾驶舱。离开的人,在空军陵相聚了,可是,活着的人,却要背负太多的东西。有时候,这群空中的男儿,他们的愿望很简单,只是希望有个人能够收自己的遗书,让自己觉得不是孤身一人。在他们看来,这就是一种幸福。更多的时候,他们已经不惧怕死亡,他们觉得,这是理所应当。他们只是害怕,害怕自己身后无人,害怕自己的遗物无人收,害怕自己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来这世间走一遭,不留一丝痕迹。有一个人能替自己收一收身后的东西,这已经让他们觉得满足。这样的单纯,只让人觉得悲凉。有时候,沈以诲会梦到老九大队的人,在梦里,兄弟们还是那么年轻,一个个穿着飞行服,英姿飒爽,他们在一起,开心地笑。那些笑容,让沈以诲记了一辈子。在梦里,兄弟们告诉他,好好活着,带着九大队最后的希望活着,活着替兄弟们,看到胜利的那一天。悲伤过后,活着的人,得继续飞。在沈以诲的来信中,这几天,他待在基地。现在到了雨季,时不时的就是暴雨,起飞条件完全不足,他们只能待着。看着窗外的瓢泼大雨,我的思绪,又回到了故乡。那时还在杭州,有一次,我无意间对沈以诲说,我要去钱塘江观潮。虽然,这种场面,每年都能见到,钱塘江的大潮,我从小看到大,没什么稀奇的。可是,有时候,重要的不是眼前的风景,而是,陪你看风景的人。我只是为我们俩能多呆一会儿找点借口而已。那时,本来只是心血来潮,随便一说,没想到,他真的记在了心里。趁着休假的时候,沈以诲专门跑过来,兴冲冲地说,“走,我带你出门。”旁边的大嫂用一种颇有深意的表情看着我们,似乎在说,都认识多少年了,还这么腻歪。然后,我无视了身边的所有眼神,乐颠颠地出门。那时,我没有任何忧愁,被所有人保护着。那时,战火还没有蔓延,至少,我们还拥有表面看起来的平静。那时,杭州,还是一派宁静与祥和。那时,我们谁都想不到,不久之后,这里,会被日本人占领,连再一次观潮,都成了一种奢望。我们并肩走在路上,谁都没有说话,能陪在彼此身边,就是一种享受。前方,未见潮影,先闻潮声。耳边传来轰隆隆的巨响,可是,放眼江面,却仍然是风平浪静的模样。渐渐地,响声越来越大,犹如万马奔腾,震耳欲聋。远处,雾蒙蒙的江面上,渐渐出现一条白线,如同一条伸展开来的白色缎带,迅速前进,犹如“素练横江”,又像是“漫漫平沙走白虹”。当白练向我们走来的时候,它渐渐变成了一堵水墙,像是有一种奇妙的力量在凝聚,这水墙逐渐升高,“欲识潮头高几许,越山横在浪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