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哥。”柱子眼泪终是从眼眶里啪嗒掉了出来,“贺哥你也保重。”
“嗯,走,我们去看看首长下来了没。”贺岱岳整理好衣服上的褶皱,拄着拐杖走在前面,准备与首长道别。
首长临行在即,院长等人纷纷前来相送,说完该说的话后,首长将贺岱岳叫到了一旁,看着昔日部队里最英勇的新兵,首长止不住感慨。
“安心把腿养好,无论有什么事,部队永远是你的后盾。”每年部队都会有许多新兵加入,同时又有许多老兵因各种各样的原因离开,首长心知今日一别,往后将再难有相见的时候。
贺岱岳最后向首长他们敬了一个礼,目光坚毅地看着他们矮身上车。
望着贺岱岳的身影在后视镜中越来越小,柱子抽了抽鼻子,车内本该为首长好转而轻松的气氛也变得沉闷。
前后两辆车终于消失在了贺岱岳的视野,褚归站到贺岱岳身旁:“我要回医馆了。”
未等贺岱岳转身,褚归抬眼微笑:“要跟我一起吗?我可以帮你从京市医院转到我们回春堂。”
“要。”贺岱岳毫不犹豫道,褚归不在医院,他一个人有什么意思。
正好院长在,褚归很快替贺岱岳办好了出院手续,营长替他预缴的一个月住院费退还到了贺岱岳手上。这笔钱贺岱岳不会收,等他腿方便了,他会自己去邮政局给营长汇过去。
老爷子靠坐在病床上,见贺岱岳像在部队里打理内务一般把床和床头柜收拾得整整齐齐,他按下失落,故作欣慰:“出院好啊,回去好好过日子,你人年轻,不管在哪都能有作为。”
贺岱岳同样送了老爷子早日康复的话,老爷子摆摆手,他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无非是数着日子过罢了。他这一辈子经历过清朝灭亡,侥幸在大战乱里存活,晚年更算得上美满,做人呐,要懂得知足。
这时一位护士抱着个大纸箱艰难挪动到病房:“贺岱岳在吗?楼上首长让我把这个袋子给你。”
褚归替贺岱岳接过袋子,满满当当的瓜果、营养品映入眼帘,首长人脉宽广,他住院期间有不少人提着礼品前来探望,首长仅收了其中一小部分,剩下让他们怎么拿来的怎么拿走。
知道当面送贺岱岳肯定会拒绝,首长于是来了这么一出。此刻首长的车估计快开出京市了,贺岱岳只有无奈收下。
出院是办好了,如何把贺岱岳弄回去困扰住了褚归,关键是贺岱岳那一大捆行李,褚归无法同时兼顾,思来想去,他决定上外面叫个板儿爷。
“贵重物品你揣身上,别放行李里面。”褚归交代贺岱岳把行李重新整理一下,虽说行有行规,但防人之心不可无,万一遇到个手脚不干净的呢,被偷了多麻烦。
贺岱岳当着褚归的面打开了行李,为了不让战友们察觉,他原计划是看完首长的第二天就买票回老家,因此提前打包好了行囊,然而眼前的行囊里,分明有一大包不属于他自己的东西。
零散的钱、各式各样的票、一支笔、几个罐头、皮带、信……或普通或贵重,但承载的心意却是一样的,它们包含了昔日战友对贺岱岳无声的祝愿。
祝愿他前路顺遂,健康平安。
手上的包裹仿若千金,褚归打开竹箱:“放我箱子里吧。”
接着一层层翻到最中间,贺岱岳取出一件藏青色的褂子,褂子叠成了方块状,而被褂子包裹的,便是贺岱岳的所有存款了。
贺岱岳将青布褂子垒到了褚归的白衬衫上,两人的衣服挨在一块,透出别样的亲密,褚归轻轻扬了扬嘴角:“没别的了吗?”
“没了。”贺岱岳收回手,褚归扣上箱子,安慰地按住他的手臂。
贺岱岳六年前参军,随身仅带了两身换洗的衣服和路上吃的干粮,他母亲在衣服内侧缝了口袋,把家里的十块七毛三分钱和找人换的全国通用粮票悉数塞了进去,贺岱岳走前悄悄取出来放到了床脚下的地坑里——家里值钱的东西全在里面。
直到上了火车,贺岱岳方趴在母亲的耳朵边小声告诉了她。
穿着统一发放的军服,贺岱岳靠干粮和火车上免费的热水坚持到了部队,十六岁的少年肩膀尚且青涩,但在信念的加持下足以撑起一个家。
新的环境新奇而有趣,远离家乡远离亲人的士兵们迅速打成了一片,他们白天喊着男子汉流血不流泪的口号咬牙坚持训练,到了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再偷偷用被角擦去思念的泪水。
贺岱岳是从不承认他哭过的,他才没哭,顶多是沙子迷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