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岱岳一声不吭完成了触诊,护士推着药进来:“1床贺岱岳,吃药了。”
浓郁的药味顷刻间充满了整间病房,药汁晃荡着在白色药缸内壁挂上一层深褐,可见其有多浓稠。
褚归用手背贴着药缸试了下温度,不冷不热刚刚好。他开的方子里全是消炎以及促进愈合的药材,药看着苦,实际上喝起来更多的是酸涩味。
而贺岱岳堂堂一米八七的男子汉,不怕苦不怕累,偏偏最受不得这种怪味。他屏着气喝完药,跟扔扯了引线的手榴弹一样放下药缸。
“没喝干净。”褚归垂眼,往药缸里倒了些清水涮下缸壁上残留的药汁,“喝吧。”
贺岱岳的表情仿佛扔出去的手榴弹撞到树上弹了回来,正好落在他脚下。憋屈地再次接过药缸,加了清水的残汁味道浅淡,贺岱岳权当漱口了。
护士将空了的药缸放到推车底部,在贺岱岳的名字后打了一个勾,继续去下一间病房送药。
待小推车的轮声彻底消失,褚归语气故作轻松:“我们现在是朋友了吗?”
禇归望着贺岱岳的双眼,等待一个肯定的回答。贺岱岳要是敢说不是,他保证让贺岱岳见识一下什么叫真正的难喝。
“是。”贺岱岳第一次遇到如此直白的交朋友方式,哪怕并不符合常理,他依旧想也不想地答应了。好像有人在他脑子里喊:错过褚归你一定会后悔一辈子。
褚归摸出荷包里的硬糖丢到贺岱岳的手心:“朋友请你吃糖。”
拒绝等于反悔,褚归堵死了贺岱岳的退路,让他无法用部队的规定做借口。
姜自明自鸽子市换来的硬糖不知经了几手,在褚归荷包里一捂,表层融化,在糖纸上拉出细长的银丝。
糖很甜,泛着股醇厚的奶香,入口丝滑,是贺岱岳从未体验过的美妙滋味。
“谢谢。”贺岱岳把糖纸整整齐齐地叠成小方块,嘴里的糖他舍不得太快吃完,鼓着腮帮子慢慢抿着。
褚归在医院待不了多久,复诊结束他得赶回医馆,为此他找护士借了纸笔,写下医馆的地址:“在你能出院之前我会每天早上来一趟,要是有什么急事,你可以让柱子到回春堂找我。”
贺岱岳把纸上的地址牢牢记在心底,他左脚踩进拖鞋:“我送你到门口。”
“你腿要是再挪一下,明天我就不来了。”褚归怕贺岱岳腿骨长歪,不准他下床。
贺岱岳把左腿放回床上:“褚医生明天见。”
送走褚归,贺岱岳后背在墙上蹭了蹭,他忙碌惯了,乍一闲下来,感觉浑身上下没一块骨头对劲。嘴里的糖化得仅剩米粒大小,贺岱岳用舌尖抵着,一边咂摸余味一边用搪瓷杯里的水把糖纸洗干净。
小小的塑料糖纸在贺岱岳的手指中发出窸窣的声响,在水珠与斜窗而进的光线中五彩斑斓。贺岱岳用毛巾擦干水迹,几番折叠后,一只精巧的千纸鹤成型。
望着手心中的千纸鹤,贺岱岳的意识与视线一起聚焦——他为什么会叠千纸鹤?他为什么知道这个东西叫千纸鹤?
在战场上面对敌人的枪林弹雨,多次死里逃生皆从未动摇的贺岱岳,兀然迷茫了。
褚归在医院门口坐上线路途经回春堂的电车,吉普车是给首长配的,褚正清不走,他自然搭不了顺风车。
无轨电车走走停停,绕了个大弯,终于停在了离回春堂最近的站台。
自头顶而下的阳光几乎让人无处可躲,褚归感觉整个人快被晒得冒烟,进了回春堂直接往左,抓起姜自明桌上的茶杯猛灌一气。
他们坐诊时经常一坐便是一上午,底下的员工上班前会在桌上放一杯润喉的茶水,姜自明忙着盘库,只有他桌上的茶尚未动过。
“怎么热成这样?”韩永康把写好的方子交给病人,让他去药房抓药,随后递了条帕子给褚归擦汗。
“我在前门下车走回来的。”褚归沿着额头到下巴抹了一圈,“大师兄,帕子我洗了再还你。”
“你拿着用吧,我有多的。”擦汗的手帕是安书兰用做衣服的边角料缝的,他们师兄弟人人有份,上面绣了各自的小名以作区分。
“我洗了还你。”褚归坚持,他的手帕比韩永康多多了,不过是出门时忘了带。
韩永康笑笑接着坐诊,褚归脸上擦干了,身上仍湿着,他不耐晒的毛病遗传自安书兰,哪怕上辈子在村里待了十年,依旧没有任何改善。
见韩永康一个人暂时顾得过来,褚归打算去洗个澡换身衣服,顺便把擦了汗的手帕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