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玉深走过来牵起她的手,两身衣服站到一起,将军挺拔,夫人娇俏,如天造地设,实在登对。将军神色如常,付了钱,谢过掌柜,拉着恍恍惚惚的谷雨向外走。出了门,依旧十指相扣,谷雨掌心微湿,飞快地在自己心口揉了一把,转移注意力开口道:“买完衣裳了,回府吗?”万玉深摇摇头:“还没放河灯。”谷雨禁不住诧异,没想到他还有这个雅致。不过他有此意,谷雨自然不会拒绝,正好河边风大,吹吹她发懵的脑子。京城中只有一条河,自西山而下,流经京城西北角。今晚河边已经占满了人,尤以姑娘为主,捧着暖黄的荷花灯,趁着夜色打量对岸的公子哥。谷雨找了一路,人潮都没个缺口,根本找不到放灯的地方。可看万玉深不慌不忙一点不急的样子,谷雨忍不住就想撂爪子,可对上他的脸,她那股气势立刻就弱了下去。没想到有朝一日他还能用脸当武器……真是岂有此理!谷雨被人挤得没脾气,干脆随便找了个地儿停下来:“就这儿吧,人忒多,放完了早回家。”说完,见万玉深不动,朝着他的下巴瞪了一眼:“去买灯啊!”万玉深却摇摇头,忽然上前一步,揽住她的腰:“抱着我。”谷雨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跳顿时又脱了缰,气息不稳道:“干、干嘛!”万玉深托着她离开地面,轻声道:“带你飞。”大将军金口玉言,说飞就飞。谷雨猛地攀住他的肩膀,闭着眼等了一会儿,再睁开——月在眼前,人间在脚下。十里繁华匆匆而过,拥着她的人呼吸平稳,一言不发。风声里她听不到自己的心跳,却能感觉到那搏动越过胸膛,撞在对方心口上,似有回响。一盏茶的功夫后,万玉深带着她落下,谷雨四下一看,发现自己在西山上。山并不算高,但也能望见灯火辉煌的京城。谷雨还想多看两眼,万玉深却已经拉着她向山里走去。“你到底要做什么?”万玉深注意着她脚下:“放河灯。”谷雨一瞪眼:“放河灯跑山里放?”万玉深点点头:“嗯。”谷雨张嘴想呛他,却见山路一转,露出山间的河谷来,顿时愣住了。尽头有一汪湖水,小河自此蜿蜒而下,绕过山石,潺潺流向皇都。而那湖面之上,荧光点点的荷花绽放。……竟是一池的花灯。万玉深拍拍她的手:“放吧。”周围一片暗淡,可他白衣胜雪,映着微光,忽然叫人移不开眼。谷雨仰头望他,心想: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冷冰冰的,带着煞气,行为举止叫人琢磨不透。可却会在七夕这天,在山水尽头,留下一池温柔。……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人啊。万玉深弯下腰,从河里捞起一只,举给她看:“一求国泰民安。”说完,他把灯放回去,手掌一推,莲花便慢悠悠地顺水而下。然后是心动谷雨做了一夜的梦。梦里还是少年时,她扎着双髻,穿着绣花的裙子,站在将军府里,一眼一眼地偷看那个黑衣少年。那是大将军的长子,不管哪次见他,都是这样一副冷淡的样子,谷雨来过将军府几次,他也到尚书府拜访过几次,照面打了无数回,竟还没说过一句话。这人也不过十六,却比同龄人持重得多,连一张脸都似乎比旁人长得更开,眼角眉梢透着锐气,已能看出日后英俊的棱角。一起玩的小姐妹都在红着脸瞅他,围在一边叽叽喳喳。然后她看见贺芸芸一甩袖子,昂首挺胸地朝那少年走了过去。谷雨杏眼一睁,本能地想阻止她:“哎——”贺芸芸火红的裙边停都没停,直接走到他面前,仰着头说了些什么。谷雨一眨不眨地盯着那边,手指不自觉地攥住了袖子。在说什么?他会回话吗?他会说什么?她有些懊恼,又有些不甘,忽然见那少年微一偏头,若无其事地扫了她一眼。谷雨骤然对上他淡然的视线,紧张得动都不敢动。“万哥哥看我了!”“呵,看的是我好吗?”“是我!我和他视线都对上了!”谷雨摇了摇头,卸下紧绷的两肩,心想:是错觉吧……转眼梦里斗转星移,她小小的身子裹在华服之中,模样可爱,惹得全家人恨不得把她捧在心尖上。太子萧长衾于宫中设宴,宴请京中高门子弟,谷家和万家亲厚,万玉深被老将军差来接谷雨一道入宫。少年早已等在府门外,依旧一身整肃黑衣,见她捏着裙角小步走出来,点头示意。谷雨瞬间紧张起来,上马车的时候搭上他递过来的手臂,红着脸听见对方清冷的声音:“小心。”这时候她的心思已几乎人尽皆知,谷雨不怕别人议论,可面对他平淡无波的脸时,还是有些没底。一路沉默,车厢里他们二人并肩而坐。谷雨忍了好久,终于开口问:“你今日怎会赴宴?平时不是不喜这些场合吗?”万玉深转头看她,低低“嗯”了一声,又把头转回去:“……今日不忙。”谷雨向后靠在垫子上,眼睛乌溜溜地转着,自以为不易察觉地打量他。……真好看。她心里泛甜:不愧是我看上的人。转眼梦境又变,槐花簌簌落下,她和小姐妹躲在树丛后,偷听太子和他说话。“不是说晚上要练剑吗?怎的突然又来了,还是跟小雨一起来的。”“……”少年沉默一瞬,“不急这一时。”梦里有个声音在催谷雨:快走呀,别听了,你难道不知道会听到什么吗?醒来吧,醒来呀——可那猫着腰的小小人影并没有动,望着月色下的心上人,固执地在等什么。好像冥冥之中她知道有什么东西变了,悄无声息,却真真切切。“阿玉,”太子轻笑一声,“……你喜欢小雨?”梦里骤然一片安静,所有人影都原地消散,只剩下一棵老槐树,一个黑衣少年,和几米外站着的少女。谷雨站在七年前的自己身上,用那双稚嫩的眼睛望他。少年出神了片刻,然后郑重地点点头。——“喜欢。”谷雨蓦地愣住。“我、我也是……”“我也……”少年转眼出现在她面前,眼睛含笑,低下头:“也什么?”七年后的谷雨咬住嘴唇,正要说话,那少年微凉的唇已经压了下来。从她的额头,轻轻滑向鼻尖,最后停在她发颤的唇瓣上——谷雨猛地睁开眼睛。却又对上了梦里那双含笑的眸子。她心脏剧烈跳动,胸口起伏不定,额角微湿,有一瞬间几乎是求救地望着他。万玉深在她床边坐下,掌心探上额头,低声问:“魇着了?”谷雨喘息着摇摇头。万玉深低下头,摸了摸她的脸颊:“梦见什么了,听见你喊‘我也是’什——”“没什么!”谷雨蹭地翻身坐起来,着急忙慌地低头找鞋,“我我我去洗把脸!”万玉深无奈地按住她,弯腰把踢到床底下的绣鞋勾出来,一只一只给她穿上。谷雨全身的注意力都在脚上,绷得几乎有点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