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少将军许是被弟弟脸上的向往打动,折回屋内同父亲说了此事。祁铭之记得,当日晚饭之后,父亲和母亲留下他许久,也是第一次郑重问了他的意愿。最后父母同他约定,医术可学,未来也可做个行世的医者,但唯有一条:武功不可废。倔强固执的父亲,第一次在这种事上让步,与严格对待长子不同,他对待次子到底是要宽厚一些。当时恰逢文老先生为父亲所救,暂居府上,戚时玖便近水楼台先得月,拜了文老先生为师。再然后,文老先生游历各方,他便跟着一起在外飘了几年。身为嫡次子,他不像大哥那样肩负家族使命。十九那时知道了,他拥有这份自由,就像他的名字一样。生于七月十九,名为戚时玖。这份愿他自在成长的期许,早就在他诞生的时候就许给了他。后来的祁铭之想,若是这份自由要这般来偿,他宁可不要。一切的变故都在十二岁那年。平熙二十八年,他于生辰那日归家,阖府欢喜。母亲张罗着全家,又亲自下厨给他煮了长寿面,揉着他的小脸心疼地说瘦了。哥哥当时已任长明军前锋将军,在外还未归。最难以忘怀的是一向严厉的父亲,许久不见儿子,见面的第一件事竟不是要考较功夫,而是不知从哪里寻出了一支风筝,说父子俩要好好出去庆祝一下。戚时玖那一日高兴坏了,同父亲一起在京郊吹着旷野的风,说着这几年游历见闻。他还说要做天下最好的医者,尝遍百草,医遍世间疾病。那一日的喜悦是被疾奔而来的暗卫打断的。暗卫策马飞驰,一路赶到京郊,将消息带到时,戚时玖只记得父亲的脸色一瞬阴暗,骤然凛冽。而后带着他上马,疾驰而归。终究是晚了。进城时将军府的方向已经人声鼎沸,火光冲天。火烧云如霞,父亲当即哇出一口鲜血。戚时玖不知发生了什么,又慌又怕,搭着父亲的手腕想为父亲诊治。可是不过须臾,皇属军的人已经将他们父子二人团团围住。处在包围中心,戚时玖的手都是抖的,他挣扎着要站出来,却被父亲死死按住。皇属军的人围在几步之外,每人都牵着一只面目凶猛蠢蠢欲动的大狼狗。十几条烈性犬围着,只等放狗咬人,场面何其荒唐落魄。戚将军站起来,将戚时玖往后拉了一下。这些年儿子在外游历,从未在京中挣出过什么名声,此番又是刚刚回京的。是以面前这帮人只认戚将军,不识戚时玖。骠骑将军戎马一生,与敌人拼杀从未退缩过,却从来没在手无寸铁之际同十几条狼狗博斗。一面又要护着儿子,一面突出重围,何其不易。戚时奕哭的很凶,父亲伤得很重,但那一日皇属军的人到底没能在皇城围住他们。后来……祁铭之默默闭了眼,这是他此生最为痛苦的一段回忆。父亲带着他在林中躲了三日,而他采了一堆止血的草药。只是烈犬咬人,岂止伤在肤表?郑薛桐带人搜山的时候,父亲刚从一场高烧中醒过来。戚时玖惊恐地望着父亲猩红的眼睛,脑中像是有道惊雷炸开了。“父……父亲……”戚将军醒了过来,却也没醒。他的咽喉痉挛着,口中舌头歪斜,涎水不止,目中一片混沌。戚时玖惊得连连后退,无助到浑身发抖。父亲他,发了瘪咬病了1……恰逢此时,搜山的皇属军脚步声已清晰可闻。退无可退。戚时玖抹了一把眼泪,架住父亲要拖他走。可是年仅十二岁的孩子如何拗得过人高马大的骠骑将军?“走……走……”戚将军满口呓语,仅余下一线清明,猛地推了孩子一把,将一方硬物揣进了戚时玖的怀中。戚时玖拼命摇头,泪水满脸。“不!我们一起走!我能治好您!”可是古来瘪咬病发,又有几人能从阎王殿回来?偏偏在这时,郑薛桐到了。骠骑将军一生的荣耀,最后被几只疯狗和着骨血咬碎,连同那一身铮铮铁骨。戚时玖亲眼所见,病发的那一刻,父亲已经没了人样。目眦尽裂,头发披散,身体痉挛着,比食了阿芙蓉的小鬼们还不如。郑薛桐耀武扬威地笑着,拿脚踩上了他父亲的头颅……最后的记忆,是身体从高空急速坠落的感觉,而后是湍急流水。再睁眼时,他已经被师父拾了回去,在一间简陋的小屋中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