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查散最懒得理会的便是自家仆僮的迂钝,他双手叉着腰,立起身来,揩了一把额上的汗,问道:“你不是在前堂做扫除么?怎走到后堂来了?”雨墨这才想起前堂陆采莼与碧桃来,把来人知会了颜查散,颜查散忙迎出去。此时,陆采莼带着碧桃也在望里走,迎面见了颜查散,双双叉手行礼。颜查散道:“昨夜里白少侠讲陆姑娘今儿要来见下官,不知是为了何事?”陆采莼示意碧桃去帮雨墨打扫厅堂,自己同颜查散一边望里走,一边道:“在说正事之前,民女有几句话要问公子。”颜查散示意她讲。陆采莼道:“公子是包大人的门生,这几日民女在县中,见了公子作为,心中甚是佩服。虽近日无人上衙门来报案,但公子断起案来,必然也有尊师之风,明察秋毫,知解人情。”颜查散见她先来了一段赞颂,必是有事相求,便也随意地谦逊了两句,要听陆采莼继续望下讲。陆采莼道:“民女听来一事,说是有个权贵,家中坐享的都是不义之财,周边百姓对他恨之入骨,恨不得啖其肉,寝其皮。百姓怒火日炽,当中便出了两个壮士,闯进权贵家中,屠了满门,只剩一个奴仆携其幼子出逃。这两位壮士又甚有济世之心,把权贵家中的银钱尽数分给了百姓。但那奴仆心中枉屈——杀人偿命,权贵家中作了刀下亡魂的,也想向官长讨这么一个公道。”陆采莼望着眉心渐渐紧锁的颜查散,问道:“敢问颜公子,这个公道,该如何给?”颜查散一听,便知陆采莼实在影射扈官长一事。但她既然不肯先张口将实情全部告知自己,而是这样试探,必然是有所顾虑。他也不揭开了问,只沉吟片刻,慢道:“陆姑娘所讲之事,在前朝有件相似的。一人为报父仇,私杀了害父仇人,此人为子是孝,但于法却是大不义,此人到底该杀,还是该罚,朝野一时物议沸腾。”陆采莼知他讲的是唐时徐元庆之事,当时陈子昂建议是诛杀此人,兼在乡閭之间彰表,可后世柳宗元却认为此举不合礼之防乱之用,曾批驳之,如今颜查散讲到这件事,他心中到底作了甚么打算,陆采莼一时也难捉摸起来。颜查散道:“那两位壮士虽是出于好心,但毕竟犯上杀人,死罪难逃,若不加惩治,便是辱没了律法威严。若有同犯,论其罪行大小,分而惩之。”陆采莼又问道:“那向官长揭发的奴仆,又该何去何从?”颜查散道:“此人忠心,但毕竟是惹了众怒,若他有难,只私下里周济便是了。”陆采莼听到这里,才微微松了一口气,也觉颜查散所说是个妥当法子,便把自己所知的扈泰平之死的前后、唐氏与扈家独子的藏躲等事细致地讲给了颜查散听了。颜查散听罢,面色凝重,他没有料到竟连衙役与易师爷都参与到其中来。这比处置那甚么张卓方源要棘手得多,若是惩处了这么一众人,衙门上下无人可供他差遣,整个县更毋论治理。陆采莼见他半晌不说话,心中又暗暗把事情前后梳理了一遍,忽想到衙役与师爷一节,暗恨自己竟没有思量至此。但颜查散既已说有牵涉之人分而惩之,话已讲出,是无计再收回的。她想了想,心说自己也不过是要保住唐氏与阿锦,能把张卓与方源依法惩处,也就罢了。她道:“民女有一计,不知颜公子可愿听?”颜查散此时正愁一个台阶下,听了陆采莼这样说,忙道:“陆姑娘请讲。”陆采莼道:“唐大娘并非想着为扈官长报仇,只是忧心她与阿锦的性命罢了。张方二人可先处置了,师爷与衙役之事再徐徐图之。改日我可将唐大娘与阿锦送往他乡,以免县中有人对他们不利。”颜查散道:“陆姑娘这个法子确乎是不错的。”末了,他环视一圈宅子,道,“下官这处宅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陆姑娘与那唐大娘住在荒野里,毕竟不便,不如趁早接到宅子里来,也保得一时平安。”陆采莼把颜查散的答复与唐氏讲了,唐氏喜出望外,忙里里外外拾掇了行李,牵着小儿阿锦,随陆采莼投颜查散宅中。上路时,她仍是不放心,望林子里走了几步,又折转回去,在面上抹了灶灰,把青底白花的粗布望头上罩住了,这才含胸低头走出来,跟在陆采莼身后。到了宅里,颜查散安置唐氏与阿锦住下,又温言细语地安慰了许久,顺带问了她可还有远近的亲戚可以投靠。唐氏道:“奴家是随夫人从娘家来的,家中太老爷见夫人与小少爷有难,必不会不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