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他是憋着一口气把话给说全,快到让她来不及反驳,也来不及解释自己知道他的本质,知道他未来成就远远超过他所预料,他会是个百分之百的男子汉。
但看着他眼底的坚毅,以及对未来的期许,她不阻断他的上进心与想像力。
于是点点头,于是与他勾起小指头,做出新约定。
他们各自为生活而努力,她看着他日日进步,他时时与她分享成就,彷佛成长是两个人的共同目标。
他们很快乐,在每一刻——吃饭时,睡前谈心时,手牵手见证农作物成长时,他们生活的每一刻都串联着,她喜他喜,她忧他忧,他们之间不仅仅是共情而已。
她的崇拜是滋养他上进的最好肥料,而他对她的需要,也让她成就感爆表。
人都需要被需要,她在被需要中,重新证明自己的存在意义,也修补被父亲抛弃的自怨自艾。
感情这种东西是慢慢累积的,她对他好、她对他更好,两个愿意为彼此奉献的男女,渐渐爱上彼此。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们在合溪村待了近两年。
今年的秋天比往年更热一点。
马车在往回村的小路上前进,这条路翻修过了,是瞿翊掏的银子,所以车轮辘辘滚动,没像第一次进村时震得她全身骨头快散架。
车厢里塞满药材,每个月她都会到镇上一次购买所需药材。
“汪掌柜给我写信,他说药不够卖,能不能多做一点?”吕尊讨好巴结地看着小徒弟,满脸的盼望与希冀。
别说他卑躬屈膝,这一年来有小徒弟亲制药丸,京城医馆的生意好到惊人,每天都有人在铺子前大排长龙,反观四厶爵门前冷落车马稀,有这等光景全是子璎的功劳。
只是……盘剥太过了,子璎每回看见吕尊,眉不是眉、眼不是眼,硬挤出来的笑容都带着无法言喻的诡异,实在是满腔怨恨压在“尊师重道”之下,不敢发泄。
“不行。”子璎用甜甜软软的嗓音拒绝,听起来没杀伤力但绝对且肯定。
“制药救人是好事,你怎么就说不通?”
“扣掉买药材的本钱,师叔给我结的银子,只能赚个工本费。若要扩大制药量就需要更多人力,这里找不到专业人士,要是请一堆外行人来炮制,第一定会浪费许多药材,第二要花大把银子雇用人工。
“师叔,请您张张眼,我谁啊?就一个可怜的乡下村妇,受继母剥削,嫁妆少到可怜,连想给我家相公买块像样的砚台都舍不得下手。您真忍心让我卖肉卖血,赔钱成就您的名声?
“要大量制药?行,但咱们按四合馆的规矩来,他们给多少银子、师叔同样办理,那么您想要的量,我熬夜都给您做出来!”
她都还不确定这个“师叔”是不是名符其实,就急着往人家坑里跳,天天填坑、天天失血,没天理啊。
都说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她不想灭亡,只好爆炸了。
“钱钱钱钱……真是俗气。”
“我也期待高雅,问题是没有俗气的黄白物,支撑不起我的高贵。”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咱们是当大夫的,你不能满脑子光想钱啦。”
“师叔,这不仅仅是钱的事。”
“不然还能有什么事?”
“师叔您想想,谁家开医馆不是为了赚钱?咱们用低价药丸给患者治病,病人是好了,咱们名气也打响了,可其他医馆怎么办?没钱可赚,会不会一家家关起来?试问若京城所有医馆全都关门大吉,只有我们家医馆存活下来,我们能接收那么多病患?如果收不了、治不完,会不会有更多的病患死于医治不及?师叔这是在边救命边害命啊。”
嘶……吕尊倒抽口气,有这么严重吗?他真没想过。
“再说了,大夫是个人,也要食衣住行、也要养妻儿侍奉长辈,如果没钱可赚,为什么要当大夫?大夫的压力多重啊,要承担生死、要接触老病,这工作除远大志向外,更需要金钱支持。否则置办几亩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着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日子不美吗?”
吕尊头痛,这话好像有几分道理。
“杀头的生意有人做,赔本的生意没人碰,倘若当大夫得一穷二白,只能担着济世救人的美名自我精神满足,有几个愿意投入这行?程度好、本事高的聪明人肯定不乐意,找不到其他事可做的人也许能将就。
“日复一日,劣币逐良币,大夫素质越来越低,到时医疗品质会坏到什么程度?会不会沦落到生病时找巫师比找大夫更管用?”
“你怎么可以贬低大夫?”
“不是贬低而是分析,师叔目前做法定会造就这样的后果。知道的人说师叔品格高尚不为金钱折腰,只为救人全力以赴,但综观全局的人看透一切,应会觉得师叔沽名钓誉、目光浅薄,师叔还是考虑一下低廉药丸的政策要不要更动修改吧。”
“如果提高价钱,穷人就甭治病了。”
“师叔担心这个?解决方法很多呀,比方广开义诊、派送药材,要是担心富人混在穷人当中,可以在医馆里辟出行政单位、建立贫民名册,当他们上门求医,就给予免费治疗。”
她说得有理,可晚辈教训长辈此风不可长。吕尊横眼道:“说这么多,还不是想多赚点钱。”
“多赚点钱不是每个有志青年的梦想吗?要是我想多『抢』点钱,师叔再来批判我吧,俗话说脱单不如脱脂,脱脂不如脱贫,何以解忧,唯有暴富,师叔要理解我的崇高志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