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周南絮带着周蕖拼命奔向巫山的同时,孙府内悄无声息。
孙月容惴惴不安地坐于客卧的圆桌旁,双手紧张得不知如何安放是好,指甲习惯性又扣进掌心,没好全的硬痂再次剥落,露出淋淋的血肉。
突然门吱呀作响,她的心瞬间被吊起。仿佛自我催眠一般,她反复默念着告诫自己一定要冷静,要尽量给周蕖拖延一点时间。
耳边一阵轻笑传来,听见这熟悉的声音,她顿时心凉到谷底。这个人……这个人是晚上威胁着要她去死的那个!她背对着门,竭力抑制自己浑身发抖的冲动,调整着面部表情。
那人故意慢条斯理缓缓走近,像恶意戏弄猎物的猛兽。孙月容已经感受到他在自己身后站定,不由呼吸一窒。不等她周旋一二,那人弯腰凑近她耳边,呼吸打在她面颊一侧,阴恻恻道:“你果然不听话啊!”
孙月容大脑几乎一片空白,似乎无声尖叫着,疯狂让她逃跑。然而她反倒又生出一种尘埃落定的从容。
她跑不掉了,她要死了。
她镇定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反正也要死了,能多留他片刻也是好的。
那人从背后把住她的脖颈,她不由一阵毛骨悚然,汗毛都要战栗。他一点点圈住洁白的颈子,手指张开向上延展,顺势扣住她的下巴。然后,猛地往后一扭。
孙月容恍惚中以为自己已经被扭断了脖子,若不是突然对上那双同他整个人一样带着潮气的幽暗的眼睛。他慢慢站直了身体,居高临下看她,已然在看一件死物。
他道:“你怎么敢骗我?”他是发自内心地困惑,就好像看明明一只脚就能轻易碾死的蚂蚁竟没有老实认命,甚至意图颠覆那只即将落下的脚掌。
多么的荒唐可笑!
孙月容脸色涨得通红,隐隐有发紫的趋势。她嘴巴微张,已经进气不多,说不出话来。直到他突然松了手,她才虚弱地栽倒,费力呼吸。
“刘隐呢?被那女修杀了?”
孙月容红着眼圈,逐渐抬起头,不再掩饰仇恨的眼神。然后突然笑了一下,畅快说道:“是我杀的。”
那人眯起眼睛,冰冷地审视,语气轻慢:“就凭你?”他显然更愿意相信这只是她故意逞强的一面之辞。
她低低咳嗽几声,不知名的怒火在心头燃烧。真可怜啊,孙月容。枉你先前还为这群修士的皮囊所惑,满心敬畏着他们。如今看来,利益当前,他们只会比任何人都更像恶鬼。什么仙人,都是一群吃人的妖道!
孙月容平静地答:“就凭我。这世上可不是人人都是刘隐,喜欢上赶着匍匐在人脚下做狗。”
她抚住心口,痛得顿了一下,复又继续道:“你既然独自前来,恐怕并非胸有成竹,不过是疑心作祟,误打误撞罢了。你的同门现如今应该已经赶往巫山了吧。”
她泛起愉悦笑意:“可惜这个时辰,想来周蕖她们早已遁入山野,不见踪影了。”
这修士终于被她激怒了:“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区区一个粗野村姑也敢来嘲笑他?
孙月容似乎洞察他内心所想,眼底浮出快活的笑,讥嘲道:“怎么,你们这群眼高于顶的仙人也有被我这个卑贱的凡人骗到的时候?”她咬字时有意着重了仙人二字。
他不由大怒,气笑着连说几个好。宽大的手掌再次笼罩上孙月容的面孔,他克制住怒火,强行做出一副游刃有余的神情:“你既要寻死,我便如你的愿。”
孙月容眼睁睁看着那手在双目中越来越近,猛烈爆发出的求生意识让她不由蹒跚着后退,意图挥手阻拦,却被反手扭住。她恨极,情急之下竟张口咬上那只手。
许是这修士对她轻蔑不屑,一时没有防备,居然叫她得手,顿时血肉淋漓。他痛得径直将她甩脱在地,再不犹豫,上前将手覆于她头顶,开始搜魂。
搜魂虽不是禁法,可同禁法几乎无异。修士轻易都不能捱过,普通人不死也最多剩下半口气。
孙月容疼得好像千万道针扎进脑中,这次她真的躲不过了,她要死了。
恐惧、痛苦、不甘、仇恨,以及最后一点对家人以及周蕖的牵挂和忧虑。眼泪拼命在流,而她感受着嘴中浓郁的血腥气,凭什么?凭什么她就要死?就因为她是凡人吗?倘若、倘若她也能修炼的话,她一定要、一定要杀了这群人!
孙月容无声念叨着周蕖的名字,渐渐目光涣散,悄无声息地软倒在地。
果然没什么有用的消息。他乏味地想。
这修士本想就此将她丢下,忽而探得她尚有一丝鼻息,心念一动,便如拎一只家畜般拎着她,飞身赶往山脚的方向。
而他赶到时,却不见了周蕖的身影,唯有那名女修满身狼狈地对抗着他诸多同门。
于是他看准时机,在师兄乘胜攻击时,随手把孙月容远远抛去,痛快大笑道:“接好了!”
周南絮分神瞧见月容,不由瞳孔一缩,咬牙硬吃了一招,才勉强在剑雨中抱稳她的身体。然而她一望即知,人已无力回天。她的头侧卧在周南絮肩上,声音微不可闻:“我不要再做一个普通人了。”周南絮浑身一颤。
月容眼睛微睁,唇边被血染红,躯干也不复柔软温暖,慢慢僵冷了。
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