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采蓝感觉到了深深的无力,有那么一瞬间,她开始痛恨他,痛恨他的再次出现就这么轻易击溃了她的心神,也开始痛恨自己,恨自己没有出息,连一个回合都坚持不了。她的情绪波动太过强烈,坐在一旁的周孟言也感受到了,他有点后悔自己的冒失,更担忧她的情况:“采蓝……”“闭嘴!”她压低嗓音,不想吸引别人的注意力,“滚开!”周孟言嗖一下站了起来:“我走开我走开,你冷静点。”走了两步,他不放心地回头,发现她抚着额头做深呼吸,像是要把所有情绪强压回去,吓得他又掉转头走过去抱住她,“采蓝。”“我让你走。”她咬着牙,“别来烦我。”周孟言没动,皱眉道:“你不能这样,你要发泄出来,不能再忍着了。”能控制情绪的人都很了不起,但人就好比是一个容器,如果负面情绪积攒太多始终得不到发泄,总有一天会崩溃的。“你太难受了,你得哭出来。”他轻轻拍着她的背,“你可以哭的,没关系,你有亲人过世了不是吗?这不丢脸,这没关系的,你外婆对你很好,她去世了,你很伤心,你应该哭的。”钟采蓝喉咙发涩,眼睛酸胀,想要挣脱他的怀抱,可他抱得太紧了,她没有办法抬起头来。隔了几排,有个熊孩子因为被母亲训斥,嚎啕大哭起来,魔音灌耳,车厢里半数以上的人都皱起了眉头。周孟言在她耳边悄悄说:“快哭!现在没有人会注意你的,哭吧。”怀里的人没有出声,但是他感觉到肩膀上有湿热的眼泪浸透了衣服,他大大松了口气,有一下没一下拍着她的背:“哭出来就好,哭出来就好……”他怀疑事情结束到现在,她就强行冷冻了自己的情绪,把它们埋藏在心底最深处,不去看,不去理,维持着表面的风平浪静。可他的出现让她所有的努力功亏一篑,她承受不住,终于崩溃了。不过,能哭出来就还好,压力和负面情绪都能跟着眼泪一起排出体外,哭出来就轻松了。钟采蓝哭了一会儿,渐渐冷静了下来,刚一抬头,还来不及擦眼泪,干涸的嘴唇就碰到了一团冰冰凉又甜丝丝的东西。周孟言把一勺冰激凌喂到了她嘴边:“吃吧,香草味的。”这是他们都喜欢的冰激凌口味。香甜的冰激凌沾上了唇,黏糊糊的,她下意识地张了张嘴,他就把冰激凌全都送进去了,一脸如释重负:“好了好了,吃了就算和好了啊,不要再动不动就让我滚了,我能滚到哪里去,跳下去吗?你当我是詹姆斯邦德?”钟采蓝:“……”吐出来还来得及吗?周孟言好像是觉得她吃了他的冰激凌就是和他达成和解了,又忙不迭送了一大勺过来:“吃完心情就会好了。”钟采蓝连开口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冰凉的奶油融化在了唇齿间,腾不出空隙来说话,为了避免再被塞一勺,她赶紧拿过了勺子:“我自己来。”周孟言把勺给她:“给我留一点,我就买了一盒,火车上好贵啊!”“你又不是没钱,小气不小气?”钟采蓝白他。周孟言立刻道:“我现金带的不多啊,要不然我转账给你,你给我现金?”说完,好似不经意地提起,“我们加个微信吧,你不要再把我拉黑了。”说着,万分自然地伸进她包里把手机拿出来,把自己的号从黑名单里放出来的那一刻,他颇有一种蹲了十年大牢终于刑满释放的幸福感。情难动车平稳地行驶着,钟采蓝望着窗外呼啸而过的景色,慢慢吃完了一整盒的冰激凌,哭过又补充了糖分以后,她的情绪总算平稳了下来。周孟言觑着她的神色,不敢再提及刚才的事:“你最近去看过聂之文了?”钟采蓝瞥他一眼:“白桃和你说的?”周孟言觉得有必要先澄清一件事:“是她说的,不过我们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我们只是因为案子的事还有联系。”“那和我没有关系,就好像我和聂之文的事,也和你没关系一样。”他气闷:“你为什么非要这样说……我们连普通朋友都不能做吗?”“不能。”他抗议:“为什么不能?”“我做不到。”她淡淡道,“可能对你来说很简单,但对我来说,太难了。”周孟言十分费解:“我不明白,这有什么难的?”“这么说吧。”钟采蓝给他举了一个简单易懂的例子,“假如哪一天你谈恋爱了,我可能半夜睡不着发短信给她说‘我以后就把周孟言交给你了你要好好对待他不然我不会放过你的’,你们吵架了,我说不定还要打电话去和她说‘他只是个孩子你要多理解他多体谅他’,婊不婊,恶心不恶心?”周孟言认真想了想,囧极了——这真的不是他渣吗?钟采蓝轻轻叹气:“我只是个普通人,能克制一时,不能克制一世,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我不听不看不知道,这样我才不会打扰你的生活,我才不会伤害你,我也不会变成让我自己讨厌的那种人,对我们都好,你能明白吗?”“我明白。”他一颗心似是翻滚在油锅里,“我就是个混蛋!”他知道她说得在理,也知道如她所说才是最好的,可是他做不到,他就是不想和她断交,明知道会伤害她,他还是想这么做,甚至已经这么做了。他不是混蛋是什么?她还要为他开脱:“不,你只是……只是不能理解而已。”这不能怪他,他并不知道真实的她有多么丑陋,她也不希望他看到这一面,“你可以这样想,我只不过是你一个普普通通的朋友,就当是毕业了,出国了,大家自然而然就断了联系,过一段时间也就习惯了。”“一个普通朋友,并不值得你费心挽留,不是吗?”周孟言脱口辩解:“不是,我只是说先做普通……”话音未落,他心里猛地一颤,等等,他说了什么,先做普通朋友,这是什么意思?之前被他忽略的蛛丝马迹争先恐后冒了头:他一直在等她的电话,一天至少看几百次手机,明知道分开最好,他还是想要见她,白桃的电话打过来,想到她孤零零回乡,他想也不想,迫不及待就追了过来。先做普通朋友,那以后呢?他内心渴望的,想要和她维系的是什么关系?答案不言而喻。所谓普通朋友,那只不过是一层遮羞布,掩盖他在高银月死后没多久就移情别恋的真相罢了。可不就是被林河说中了,他和林河说没有那么简单,或许是不像别人那样简单,但那也不过是移情别恋。他想的那样复杂……也许是不想承认自己那么没有良心,可现在再也骗不了自己了。他就是没有良心,他就是个混蛋,他就是喜欢上她了。这可怎么办呢?他仓皇地想,要告诉她追求她吗?不,不行。他要是这么做,怎么对得起银月?她满腔深情,至死无悔,他在她尸骨未寒时喜欢上了别人也就罢了,感情不受大脑控制。可追求是另一回事,哪怕他对银月的感情没有想的那么深,也不能做出这样没有良心的事,别说其他人怎么看,他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何况,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能在高银月死后没有多久就喜欢上别人,那么对钟采蓝的感情又能持续多久,他真的不会再变心吗?他都不敢想万一辜负了钟采蓝,她会受到怎么样的伤害?那么,离开她……不,他不愿意,他一千一万个不愿意,他宁愿受此煎熬。情难自禁是什么滋味,他现在体会到了,就是道理全都站在对立面,唯有情感孤零零站在这一边,可怜巴巴却又倔强无比,死活不肯低头。这可怎么办呢!动车的温度如此适宜,可他心里千愁万绪,不得片刻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