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耀辉每次都答应,只是从头来过的不是爱情,而是对爱的消磨,最后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陈栖叶那时候在莫斯科,那部电影是他和一个叫托尔斯泰的朋友在一家独立小众电影院看的。托尔斯泰精力旺盛,中文并不娴熟,但这不妨碍他边看边评价,说黎把何宠坏了,何一点都不可爱,陈栖叶则全程平静而沉默,出电影院后和托尔斯泰一起回住宿的地方,路上一脚踏空跌坐在雪里后掩面嚎啕。陈栖叶那时候已经三年没回国了。他在与江南潭州截然不同的冰天雪地中嘶哑着嗓子,像是在为一个真实存在的人懊恼悔恨,说,可他还是成了先离开的那一个。那是陈栖叶在托尔斯泰面前为数不多的失控,电影里的那句台词也成了他们之后关系里的安全词。托尔斯泰得和陈栖叶重回浙江见到秦戈本人,才知道让陈栖叶如此真情流露的不是电影本身,而是那个说过相似话的少年。倒流的时光里,他们都还只是十八九岁的学生,他们的世界也只局限于潭州城的一所高中——在那条从教学楼到寝室的周而复始的路上,秦戈对陈栖叶说,他想从头来过。陈栖叶差点就答应了。一颗心跟着那句话停跳了两拍,眸眼里的光闪烁到不可思议的地步,又缓缓熄灭。“你只是需要一个人来爱你。”陈栖叶没说后半句,那个人是谁都可以。秦戈没有解释,陈栖叶也没答应,在秦戈撑好自己的雨伞后离开。他知道秦戈不是个死缠烂打的人,秦戈要是能拉得下这个脸,他也不是秦戈了。更何况感情讲究的也是你情我愿,他不愿意复合,另一方的纠缠不休只会闹得越来越难看。但秦戈也没放手,第二天,陈栖叶的桌子底下出现了一颗费列罗。左泽文一瞅见有好吃的就凑过来了想尝尝,陈栖叶打他手背的同时也打消了他偷吃的念头,到了晚上回寝室的路上,陈栖叶把包装完好的巧克力还给秦戈。秦戈不接,无辜道:“这不是我塞你抽屉里的。”陈栖叶问:“你怎么知道我是在抽屉里发现的?”秦戈:“……”秦戈还是不接,陈栖叶就强调:“我不要你的东西。”秦戈在这一点确实把陈栖叶拿捏得死死的,指了指旁边的垃圾桶:“那你扔了吧。”“你——”陈栖叶着实有些气急败坏,贫穷所带来的饥饿感在他心底留下的烙印太深,他什么都舍不得浪费,更何况粮食。陈栖叶只能先把巧克力收着。第二天,他的抽屉里又冒出了巧克力,比昨天多了一颗,第三天三颗,到第四天就有了金色的纸盒子,谈不上精美,但婚庆感很足,里面放着四颗费列罗……陈栖叶尝试过晚上很迟出教室门,早上第一个进教室,住在校外没有宵禁的秦戈总能找到一个时间在他桌子底下放比昨天多一颗的巧克力,他被神秘人送礼物的事情也成了纸包不住的火在班里悄悄地传开,更有人起哄说要去监控室调录像,看看到底是谁这么持之以恒地献殷情。陈栖叶慌了,好在那位同学只是说说的,这个班里除了左泽文和杜欣怡,陈栖叶在别的同学圈子里毫无存在感,他却在一次午餐排队时听到身后的两个女生窃窃私语谈论自己的名字,用手捂住屏幕亮度以免被人发现手机。陈栖叶这才知道温中贴吧里有组cp的帖子,用左泽文的手机一看,才发现帖子里多了个秦戈陈栖叶的选项,票数高得跟雇水军刷过似得,以至于回帖里有不少人问陈栖叶是谁,哪个年级,有没有照片。那是2015年的12月,网络贴吧完全是学生们的天地不受学校干涉,老师们就算从学生口中听说了什么“断背山下,百合花开”,也只会摇摇头不懂现在的女生为什么有如此恶趣味,拒绝早恋还是要从男女之间抓起。但陈栖叶还是惊出一身冷汗,有匿名人士发了几张他吃东西的照片,从角度来看应该是马思睿拍的。他有种隐私暴露的恐慌感,都等不到夜自修结束,他主动在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后站在(1)班后门门口。他在那里等到了秦戈。和陈栖叶的错峰就餐不同,秦戈永远是撒腿就跑那一个,回回能排在窗口队伍最前面,他在看到陈栖叶后收回迈开的大长腿。两人站在走廊上,身侧全是人流,全都穿着一模一样的校服,白压压一大片往同一个楼梯口涌去,他们的时间却恍若静止。然后秦戈握住陈栖叶的手,两人逆着人流、如果私奔般往相反的方向走去,目的地是那个之前没去成的天台,他曾站在那儿遥遥望见陈栖叶被职高的学生欺负,时光流逝,那处山脚下也已经装好了摄像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