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一个人在夜晚站在荒野上仰望星空所感觉到的战栗,或者是像空间站一样漫无目的地漂流在宇宙里,目光所及最近的一束光也来自几光年之外的那种孤独。从灵魂深处,科学家们感受到一种十分奇特的共鸣,就像说话的声音不是来自文件、而是来自自身一样。王磊深吸一口气,他也拉开椅子,坐在刘启身边。那是一个老人的声音,它苍老而平缓,娓娓道来。那就像是一个故事,甚至说,活像是幻想小说里才有的内容。在他的故事里,比邻星被称作“太阳”,是无偿提供光和热、让地球生命生长生存的母星。然而因为太阳氦闪的爆发,人类不得不带领地球迁徙。这被称作“流浪地球”计划的构想横跨两千五百年,持续一百代人。人类在北半球建造了一万台行星发动机,他们成功地带着地球逃离了原本的轨道,然而在经过一颗名叫“木星”的行星时,他们忽然检测到木星引力突然增大,地球渐渐被迫靠向木星轨道。叙述者说,那一年他二十一岁。科学家注意到刘启的眉头皱紧了。他双肘支在膝盖上,手指较紧在一起,瘦削的下巴也立在上面,嘴唇紧抿如同一条直线。那正是他第一次遇见刘启时后者的年纪,二十一岁,作为联合政府特别选拔的科学新血加入研究院,少年心性、意气风发。他早早就接触到了宇宙中最复杂最精密也是最简洁最美丽的真理,并一门心思地要为了发现和解读真理而奋斗终身。“二十一岁就决定付出一生?”某一次王磊如此问道,那时他们刚刚结束一场酣战,肩膀靠着肩膀。身上盖着同一条被单。刘启的呼吸还没有平复,脸上还带着些许潮红。他抹了一把锁骨上的汗,转头向王磊看过来。“真理值得。”他声音里带笑,“你值得。”怎么还扯上我了,王磊跟着他一起笑起来。他动了动身体,让靠过来的年轻人把下巴搭在自己的肩上。青年的下巴太尖了,硌得他生疼。但王磊没有挪动,也没想挪动。他压了压视线和刘启对视,青年眼神明亮,瞳孔里倒映着王磊的影子。王磊第一次发现他的瞳孔不是纯黑而是深棕色的,由内向外逐渐变浅,边缘沁出一点水光。“旁听联合政府会议的时候我听到他们讨论要不要开启人类的感性思考权限。”年长的科学家说。“目的是什么?”王磊摇了摇头,“不止一个,”他说,“比如1的人意识到了理性思维对人类的钳制,再比如有时感性能让人保存火种。”刘启从他身上翻下去,“那你呢?”“我?哪种都行。”王磊这么说着,伸手把刘启拉进自己的怀里。他从善如流地吻上他。思想的天平该倾向何处?感性?还是理性?地球上的一位先哲曾经写道,忧郁是独立自主的理性主义和个人主义的敌人[2]。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真理曾被人道破后,这个八级文明掌控的政府毅然决然地将思维的天平推向了理性那一边。一切都经过严谨精密的数学计算,一切都经过严丝合缝的逻辑分析,一切都在掌控之下……人无欲望,无精神,无心。“你知道吗,oss,”科学家说,“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人工智能比人类更像人类。”他已经四十多岁了,却还有一张娃娃脸。刘培强伸手点了点屏幕,看着操作效果像水波纹一样荡漾开去。“从理论上来说这是完全可能的,”人工智能回答得很快,他全息投影在刘培强的右手边,孔雀石绿的眼睛注视着他,“当我的道德算法足够完善,我的神经元系统就同人类没什么差别了。”“那一天会很远吗?”“这取决于你,刘培强先生,”oss向他的创造者微微颔首,“不过我希望那一天来得早一点。”刘培强眨了眨眼。“我真的曾经……”他敲了敲屏幕,很快调出了‘天眼’当天下午收到的信号文件。看到视窗截图的时候,他忍不住皱了皱眉,“曾经向你扔过一瓶伏特加吗?”人工智能不置可否地摊了摊手。“我不知道,先生,但史前有这样一种说法——”oss罕见地顿住了,他摇了摇头,走上前,和刘培强一起观察那张仿佛是个空间站内景的图像,“——‘据科学家计算,我们现在所经历的一切,都会在一千四百三十二万年后重现。无论是沙漠、海洋、建筑,还是街道上的行人、水中的鱼、空气中飞舞的灰尘。即使我们必然分离,也会有再相见的那天。’”刘培强笑了,“不是很符合弦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