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椿竟不知她会将话说得这样明亮。思绪飞织起来。“好了,不必揣着糊涂装明白。那日你们撞见了霍钟不是吗?”“……小的记不得了。”“你不记得。呵,你家二少爷也会不记得吗?”“二少爷他专于科考。”“如今看来,你与霍钰也相配,都懂得怎么活出别人想要的模样。”四娘伸出了手,涂着玫色蔻丹的指甲从闻人椿的眉头滑下。闻人椿只觉得眼前艳丽夺目让人难受。“这眉毛真是生得不错。眉骨挺,眉峰高,若生于男儿身上,必定被赞有运筹帷幄之才。小椿,你可有怜惜过自己只是个女儿身?”“性别样貌都是上天注定,小椿只想活好眼下。”“哦?得了霍钰的恩宠便算是活得好?”闻人椿当真想昭告天下,她与霍钰是清清白白的!四娘瞧她不语,变着法儿地又说:“他在床帏之中是如何诳你的?要疼你宠你一生一世,还是要赐你珠宝华服,令你一生无忧。莫非——他允诺你同许还琼平起平坐?”“回四娘,并没有。”“哦,那便是他工夫了得,将你训住了。也对,霍钰是大好年纪,精力烧得旺,自然同他爹不一样。哪怕你们往后失了恩爱,你至少在床帏中得过抵死欢愉。”闻人椿虽在戏班子里听过不少荤话,也晓得街头巷尾的各色绯闻,可到底未经人事。她听着四娘的言辞,不由想起霍钰那张脸,想得大半个身子都红了,回过神后恨不得去文在津那头拿串佛珠念三天三夜的“阿弥陀佛”。四娘以为她是真的喝了霍钰的迷魂汤,捧着她的下巴,眉目遗憾地说道:“小椿啊,你该是有自知之明的人啊。”“你以为入了霍钰的房,能过得比沈蕉好,过得比我好?”“男人都是一样的。他们生来便是天,生来就是踩在女人身上的。他们永远不可能将女人放在眼里。你看那二娘,精明稳重,好一派巾帼姿态,可若是背后没了许大人,必然一夜间憔悴。而我们这位卑微蝼蚁呢,无依无靠,只能日日装出乖顺温柔、装出缠绵欢喜,若有一日想活出自己,便是死路一条。”“小椿啊,在这世上,任何一个女人想要救下自己,能靠的也只有女子。”那一日午后,四娘断断续续同闻人椿讲了许多。闻人椿耐心好,便跪在那里,安安静静地听进每一个字。兴许是因为她面相虔诚,四娘并没有真的做什么便将她放了。过去她从霍钰房里听了些四娘的坏话,如今觉得四娘也是苦命。未及笄便被霍老爷看中,爱得情真意切的竹马竟还与她父母为她的卖身钱争得面红耳赤。绮丽的梦碎得未免太突然、太惨烈,她不甘心。闻人椿想,四娘少女时的模样应该与如今天差地别吧。而若干年后,她自己又会变成什么样?当夜,霍钰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听小厮说,临安□□师极看重他,要霍老爷与二娘提前为他打点来年殿试。霍钰嘴上不自夸,行走间却是比往日更意气风发。闻人椿早早候在房门口,因夜深了,她没有备大鱼大肉,只煮了一碗观音面。霍钰看了一眼便皱起眉头:“你可是把我当作文在津了!”“二少爷过会便要沐浴睡下,吃得太饱太油容易积食,反而不妙。”“管得越来越多了。”这不是天下女使皆该做的本分吗?何况上一回他吃坏肠胃,辗转反侧夜不能眠,最后竟恶毒地将熟睡的她从榻上打醒,还从头到脚将她训斥了一番。闻人椿可不愿再来一次。她索性借打水的名义,溜了出去。外头婆子看她不情愿的模样,拉着她的手教导起来:“小椿,二少爷虽与你恩爱正浓,可到底他是少爷你是奴,可不能持宠而娇。我们二少爷,是真正的天人之姿,能得二少爷眷顾是福分,你莫要丢了!”又是这句。闻人椿心中不禁翻过好几个白眼,好在面上还是和颜悦色,没惹怒好心的婆子。屋内,熏香刚燃出气味,五分檀香里夹了一分薄荷脑,还混着一分隐隐约约素面香。可霍钰舟车劳顿,提神醒脑的功效对他全然无用,倒是方才那碗观音面,余味绕肠,教他闭着眼还忍不住抿嘴。他连衣衫都未解开便直挺挺地倒在了床上。什么天人之姿,都被抛去脑后。过去几月,他既要应付州里的科考,又要兼顾霍家的生意,心生烦躁时,恨不得将自己劈成八百瓣。好在二娘宝贝这个独生儿子,得知他忙,立马揽过所有生意,将他完完整整地送到了平平仄仄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