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晨打了个电话过来,问我有什么能帮忙的,我谢过了他的好意,然后婉言拒绝。做不了炮友,当不了朋友,就不要再伸出手有所勾连。但他还是趁着我不在的时候,悄悄地见过我爷爷,护工给我发了短信,说爷孙俩聊了很长的一段时间。爷爷总对我说,张晨不是个坏孩子,我赞同他的话,张晨的确不是一个坏孩子,长大了却成了个坏人,大抵是因为这社会太过阴暗。研究生毕业需要一个小论文,我就在爷爷的身边查阅资料,撰写文章。爷爷大多数时候是不太管我在做什么的,有一日却突然起了兴致,非要我读给他听。我读了几句,他就蹙起了眉头,硬要我给他看看。我便像个小学生似的,特别忐忑地放下了他的床桌,把字体调大,笔记本放下给他看。他平摊开手,我熟练地拿了老花镜给他,他就用手指轻轻地点着屏幕,像很久以前还在课堂上那般。“这句话,语法结构错了。”说完了,就盯着我,不吭声。我愣了一下,才恍然大悟一般,翻出了随身的纸笔,像个正经的学生一样,记下这一句。他今天精神特别足,一直指着评论,足足说了半个多钟头,我的文章也拉到了最后。“和平啊。”“哎……”“好好学习,不要糊弄了事。”“好。”他摘下了老花镜,扯了嘴角,露出了一个笑。“给爷爷拿点水来,渴了。”我心里发慌,匆忙接了一杯温水,就递给了爷爷,看着他喝了下去。他满足地躺了回去,合上了眼睛,没过多久,就打起了鼾。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忍不住拿手去摸他的脉搏,又伸到他鼻下去探呼吸。我从未意识到我是如此胆小的人,面对死亡与分别,我深深地恐惧,却又无法抗拒。离别的时间并不会因为我的惧怕来得更晚,爷爷也开始叮嘱我他的后事该如何办理,甚至亲自给叔叔和姑姑打了跨洋电话。他问他们什么时候回来,电话那边回复的消息是还需要几天,手头没有交接成功。叔叔和姑姑在国外都已经做到了企业的高管,手中事情繁多,实在脱不开身,爷爷的身体一直不好,往年也有回来见过,这一次,谁也没有预料到,竟然连这几天也等不及。九月一号,欣欣小学的校长带着一些老师过来看望爷爷,爷爷聊得很开心,当天晚上还打趣儿我,以后如果有了孩子,可以去找校长,免试录取。我有些惊讶,这是爷爷少有的“世俗”的言语。他和往常一样喝了水,我扶着他去了厕所,盖好了被子,安稳地合上了眼。他习惯平躺着睡觉,那天却不知道怎么了,非要转过身,冲着我睡。“晚安,乖孙。”他含糊地说了这么一句。我也笑着回了他一句:“晚安,爷爷。”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是我我茫然站在原地,大脑嗡地一声空荡得厉害。过了或许一刻钟,或许更久的时间,才恢复了思考的能力,我转过身,推开了门,护工猛然惊醒,直起身看我。我扶着门框,轻声说:“老人走了,你去和值班医生说一声吧。”护工伸手捂住了嘴,狠狠抹了一把脸,道了一句节哀,转身就去值班室了。我缓慢地转过了身,重新回到了房间里,一下子开了灯。灯光下,爷爷睡得很安稳,他的表情没有一丝痛苦。他今年八十又三,这个年岁算得上高寿,我知晓生老病死是人的必然,却止不住天地塌陷的悲凉。我坐在了他的床边,竟也说不出什么告别的话来,到最后只挤出了一句:“爷爷,再见。”医生和护士进了房间,有人在拍着我的肩膀叫我节哀,白色的布盖了一半,我亲自攥着布边,盖上了另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