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琉璃,沈思收养的小狐狸!前几日在王府没瞧见它,还以为是兵荒马乱跑丢了,谁能想到它竟然一路跋山涉水追了过来!只是它原本火红油亮的毛皮都变得黯淡无光了,且染满尘土污浊不堪,原本肥硕如圆球般的身体也已经瘦得只剩了骨头,摸上去竟有些硌手。想也知道,它定是吃了许多苦头的。
沈思既惊又喜,将它抱在怀里用力揉了揉:“琉璃老弟,好久不见,没什么可招待的,暂且去给你找寻些干粮打打牙祭吧。”
他想先将小狐狸搁在马车上,再去讨些清水饮食,可小狐狸始终用两只前爪死命揪着他的衣襟,无论如何也不肯放开,那是生怕一松手就再寻不到他了。这举动令沈思百感交集,他自己尚且前路未卜,跟着他的不管是人是兽,想也难逃死路一条。
车队再次启程的时候,沈思还是将小狐狸硬扯下来推了出去:“琉璃老弟,你既是野物,就回归山林去吧,找个同类繁衍子嗣逍遥过活,岂不更好。”
小狐狸睁大眼睛懵懂地看着沈思,不解何意,还想再往沈思跟前凑,沈思咬咬牙狠下心来,捡起一把石子丢了过去。石子砸在身上,小狐狸吃了疼,徘徊着不敢靠近。可马车跑出一程之后,它又远远追了上来,就这么一路尾随着,风餐露宿,不离不弃,哪怕脚掌被石子划破,一步一个血脚印,仍是不肯停歇驻足。
行至江边,大队人马上了船,小狐狸在岸边急得来回奔跑,四爪蹬得泥水四溅,可前头没路,无论它如何焦急,都再也追不上了。
江水浩瀚,船只渐行渐远,直到岸边景致都消失在了迷茫白雾之中,沈思背过身去,依旧能听见小狐狸呜呜咽咽的哀鸣之声,令人悲不自胜,肝肠寸断……
同归去,红崖顶上长相忆
一别数载,再次踏足京城,沈思只觉恍若隔世。那时晋王是他的杀父仇人,那时卫悠是他的生死兄弟,那时他困顿失意走投无路,能与卫悠在勾栏瓦肆中借着寻欢作乐的幌子闺房私会秉烛夜谈,曾经是他唯一的温暖与慰藉。谁又能想到,真情之下包藏的竟是一支支喂满了剧毒的暗箭,锋利,无情,杀人,诛心。
卫悠的大军一进城,立刻封锁了四方城门,软禁了大小臣工,并长驱直入皇宫内院,迅速接管了上直侍卫军,然后才以太后柳氏的名义昭告天下,小皇帝卫先突发疾病驾崩,因大行皇帝无子,故留下遗诏将皇位传与其堂兄襄樊郡王卫悠。
小皇帝的死太过突然,也太过离奇,消息一经传出,不免举国哗然。几家皇亲贵胄各怀鬼胎,公开质疑者有之,暗自图谋者有之,冷眼旁观者有之,曾经深受小皇帝垂青庇佑的顾氏一族更是集结朋党率先发难,大队人马打着“奉天靖难”的旗号直逼京师,气势咄咄逼人。而与此同时,卫悠的精锐部众也从各地聚集而来,大战一触即发。
城内到处是忙碌而紧张的景象,卫悠一边紧锣密鼓筹备着登基大典,一边加固城防,做好了迎接一场恶仗的准备。
鞑靼人得到先帝许诺的半壁江山尤不满足,仍旧在北方伺机而动,亲王与世家们又对卫悠这个尚未坐稳的皇位虎视眈眈,内忧外患,暗潮涌动,如今的大周犹如一垛干透的柴草,只肖某处一个小不起眼的火星,便会迅速蔓延开来,直至九州烽火,遍地狼烟……
进京后沈思被安排住在了襄樊郡王府邸一处小小的院落之内,进进出出虽无甚限制,但因腿疾肆虐,每日行走坐卧也不过院内方寸之地,对于外界的各种消息更是一无所知。
一天,两天,三天……苟延残喘的日子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活着,是因为他对晋王的归来还抱有一丝希望。初到晋阳时偶尔还会听人谈论起晋王,感叹其生前如何风光无限,死时如何惨淡收场,而今不过短短数月,由江北到江南,“晋王卫律”四个字便如同祭祀过后收进仓库里的九鼎八簋一般,慢慢积满灰尘,再没人提及了。
一日晌午刚过,外间忽然大乱,府内各处涌入了大批的兵士,间或还有女子尖锐而惨烈的哀嚎声。沈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故,下意识想去找自己的佩剑,走出两步才猛然记起这里是京城,是襄樊郡王府,而他此刻不过是个行动随意些的阶下囚罢了。
闹闹哄哄直折腾了两个时辰,骚乱才终于告一段落,不多久,一队披甲执杖的兵士押着个披头散发、满脸血污的男人从远处一瘸一拐走了过来,经过院子时沈思不经意瞄去一眼,那被押解的男子竟然是胡不喜!
卫悠攻入晋阳后,那些昔日效命于晋王的臣子仆从们被杀的杀、关的关、逐的逐,只有胡不喜这等奸谗之辈靠着两面三刀、曲意逢迎的功夫留了下来,虽未能完全得到卫悠信任,倒也一路跟着回了京城,还在王府中混了个调度车马的肥差,沈思实在想不出,凭胡不喜那点本事能闯出什么弥天大祸,搞得王府上下不得安宁。
此时那胡不喜也望见了院内的沈思,他强挣扎着停下脚步,朝着沈思“啪”地啐了一口浓痰:“人都道咱家是狗奴才,不错,咱家确是一条狗,还是条阉了的老狗,但咱家这条狗也是认主的,不似那等不忠不义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真真连咱家这条老狗都不如,哈哈哈哈哈哈……”
不等他笑完,已被身后的军士一棍子敲在了腰眼上,而后又被人推搡着踉踉跄跄地朝前走了去。
紧随这群人之后,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费力追跑了过来,边跑边将手里的小石子气呼呼丢向胡不喜,因臂力不足的缘故,石子根本丢不多远,反倒是他自己不小心踩到裤脚“噗通”一声摔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