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思迟疑着点点头,仍未开口。
牛黄叹了一口气,走近几步压低声说道:“实不相瞒,前些时候在下曾偷偷潜进去探望过王妃娘娘的病情。娘娘素来体弱,再兼常年郁结难舒,内里早已耗损过甚,而今以近半百之龄突逢变故,身心实在难以为继,终究只能是灯枯油尽药石无灵了……”
“你必是在诓我!”沈思实在不愿相信牛黄的一席话,可他也知道,对方确确实实没有任何说谎的理由。
牛黄无奈地摇摇头:“不管公子信与不信,昔日身处王府时,公子与王妃、郡主的善待之情贺扬从来不曾忘记,但凡有办法救治王妃,在下一定倾尽全力,只可惜这治病……治不了命啊。依在下之见,其实让王妃娘娘早些去了,反倒可使她少受些苦楚。”
沈思垂首沉默片刻,勉强朝着牛黄牵了牵嘴角:“无论如何,我且代王妃与你道声谢吧……”
自那日与沈思说过两句话后,王妃一直处在昏迷之中,直到第三日的晚间,她忽然醒转,醒来后便眼神清明地召唤绯红,说自己睡了多日,邋邋遢遢的实在不像话,要绯红帮她上装梳头,还要换一身干净衣裳。
绯红喜出望外,以为娘的病见好了,沈思却知道,这是回光返照的迹象,王妃怕是大限将至了。
在满橱的衣衫当中,王妃特特选了一件红褂子,还要绯红帮她在鬓边簪了一支银丝攒红宝石珠子制成的海棠花。装扮停当,她气息渐渐弱了下去,此时绯红终于察觉到了什异状,捂着嘴巴极力忍着,生怕哭出声来教娘伤心。
王妃安静躺在那,胸口几乎看不出起伏,她眼睛直直盯着上方,嘴里不断小声喃喃:“鞋……我的鞋……”
绯红郡主急忙拾起床边的鞋子,帮她穿在了脚上,可她还在哆嗦着嘴唇喃喃不已:“我的鞋……鞋呢……”
绯红不知所措地望向沈思:“念卿哥哥……”
沈思猛然想到了什么,问郡主:“夫人房中贵重之物都收在哪只箱子里?”
绯红略一思索,快步走到里间,打开一只雕了海棠花纹的红木箱子:“应是这一只了。”
沈思来不及多做解释,直接上前动手翻找了起来,在箱子最底下,终于给他翻到一只青缎子包裹,包裹中藏着双手工缝制的男子布鞋。那鞋做得实在精巧,每一道压痕,每一个针脚,都是那么的工整匀称,看得出做鞋之人对它倾注了无数心血,只可惜年月太久了,白色的千层底已经微微泛了黄。
沈思将鞋子轻轻送入王妃的手里,王妃来来回回抚摸了好几遍,又将鞋子紧紧按在自己的胸口,脸上带着满足又娇羞的微笑,像个十六七岁情窦初开的少女。
“我要走了念卿,青哥来接我了……往后绯红的事就由你来操心吧……”她声音越来越小,几乎快听不见了,“我手笨,于女工上头没什么天分,也不知道这鞋……青哥穿上……合不合脚……”
是夜二更十分,风雨骤起,于风雨声中,王妃咽下了最后一口气,面上犹带笑意。天人相隔十数载,至死总算是团圆一回了。
回首望,归路迢迢水茫茫
王妃阖然长逝,空空荡荡的院落里只剩下了郡主悲切而压抑的哭泣声,这种痛失至亲的苦楚沈思感同身受,可他除了默默坐在一旁陪伴郡主之外,再想不出任何安慰的话语了,此刻对他来说更为要紧的,是如何才能护得郡主周全。看卫悠行径,定是不会轻易放过郡主的,或杀,或卖,或充作粗使婢女每日挨打受骂辛苦劳作,这些对郡主来说皆生不如死。王妃弥留之际将女儿托付给了沈思,可沈思同样受制于人,能做的实在有限,为今之计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先将郡主送出晋阳再说了……
经过几日观察,沈思发现院外的守卫每天轮替三次,凌晨时分只有两人值守,要等到辰时才会有人来换岗,这无疑是个逃出去的好机会。王府偏院假山背后有处废弃的角门,年积月累早已被灌木藤蔓所遮掩,就连家下仆从都鲜少知晓,多亏了郡主幼时贪玩,总找各种法子溜出府去闲逛,才机缘巧合之下发现了这个隐蔽的所在。
王妃房中的珠宝古董早已被官兵洗劫一空,只有郡主随身佩戴的一只项圈还值些银钱,沈思用它收买了一名倒夜香的小杂役,从对方手里换来了一些盘缠、干粮并两套平常男子的衣饰鞋袜。按沈思的计划,先出手放倒两名守卫,将人牢牢绑在院中,再躲过夜巡的兵丁,将梳起发髻做男装打扮的郡主从角门送出府去,如若一切顺利,在天亮之前行踪不曾败露的话,那么待到晨起城门一开,郡主就可以混在往来商贩和百姓当中逃出城去了。出了晋阳山高海阔,卫悠再想把人抓回来就没那么容易了。
行事之初,沈思已设想到了可能出现的种种状况,并一一谋划好了破解之法,临行前他将自己防身的匕首交给郡主,并细细叮咛道:“若是不慎被发现,立刻假意挟持我,再伺机脱身。”想来未得卫悠许可那些人也不敢轻易伤他。
想到自己即将要只身上路,郡主红着眼睛央求沈思:“念卿哥哥,你同我一道走吧,现下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就算逃不出去,生也好死也罢,我也只想和你在一起。”
沈思看着郡主怯怯的模样,心头好像被刀子狠狠戳中了一般,艰涩难耐,可他只能装模作样地哄骗郡主道:“我自己要逃出去易如反掌,可带着你这拖油瓶就没那么容易了,现下你先走,我留下迷惑他们,等你安全了,这里风头也过了,我再找机会逃出去。你出了城只管一路往东,循揽月山方向而去,以我的脚程,不出几日定能追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