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喝醉酒的时候,总是顾惜文照顾他,仔细帮他用热水擦了脸,解了领带,脱了衬衫和鞋袜,就连被子也帮他盖得规规整整。第二天醒来,还有浓淡适宜的蜂蜜水等着他。顾惜文的确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少爷,但是在这一方面,却总是格外妥帖。或者说是为了他在努力学着妥帖。一想到这里,他的头就越发痛了,只能用手指狠狠地抵着太阳穴,用另一种强烈的疼痛来掩盖这种绵延的痛楚。缓了一会儿,昨夜的记忆渐渐回笼。大概是下班以后觉得实在无聊,便约了长书去喝两杯酒,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喝到最后竟然喝高了,离开的时候还要长书扶着走。等时间稍晚一点的时候,打个电话向他道谢吧。江蔚刚打算下床洗漱,却猛然想到昨天发生的一件事情有丝违和。那点违和不易捕捉却不容忽视,好像至关重要似的。他拼命回想,直想到头痛欲裂——他终于想了起来!恍若一声惊雷在心中炸开,他瞳孔骤然缩紧,就连嘴唇都泛了白。他慌忙翻身下床,动作太急了,以至于脚刚落地就是一个踉跄,但他完全顾不上这些,就连衣服都顾不上换,穿上鞋子就跑了出去。早晨计程车并不算多,还不包括见他形容潦倒,绕着他走的那些。等了大约十五分钟,他终于叫到了一辆。刚一上车,他便报了顾长书家的地址。还催促道,“麻烦您快一点。”他有话必须要亲口问顾长书,那些话在他的胸膛里翻滚搅动,随时都会变成一副尖锐的爪牙,将他穿膛破肚。他一秒钟都等不了了。138还好,还未到早高峰,出租车很快就开到了顾长书家楼下。刚一在楼门口站定,他就给顾长书打了个电话。电话很久才接通,电话那边的顾长书声音低沉而含糊,带着一点还未睡醒的慵懒。如果他以前听到顾长书这样的声音,大概会悸动许久,但是此刻他却只觉得齿寒。“长书,我在你家楼下,麻烦你下来一下,我有话想问你。”顾长书的语气带着一点莫名,“现在吗?这么早有什么事?”江蔚正色道,“对,就是现在,请你立刻下来。”139大约十分钟以后,穿着白色休闲装的顾长书便从楼上跑了下来,他发丝微微凌乱,形状优美的薄唇微张着,小口小口地呼着气,“蔚哥,怎么这么着急?是不是我哥出什么事了?”江蔚面色如冰霜般森寒,“不是,是我有事要找你……小书,其实不是你,从来都不是你,对吧?”顾长书的呼吸平静下来,面色平静得异样。“你说什么呢。”他扯了扯嘴唇,轻笑道,“蔚哥。”那是江蔚曾经深爱过的一张脸,但此刻,这张脸竟让他觉得毛骨悚然。“昨天你扶我回家的时候,我摸到了你的后脑,那里没有疤痕,什么都没有。所以当初救我的人,不是你对吗?”顾长书听到这里,向来清隽的脸上弥漫起一丝近乎残忍的笑意。“你终于发现了啊。可是有什么用呢?我哥已经厌烦死你了,他已经再也不会原谅你了。”江蔚听罢,踉跄着向后退了一步。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子,可无尽的失重感却还裹挟着他。他仿佛坠入了无边无际的深渊之中。140他爱顾长书,从14岁开始。那年江家的司机带着他和顾惜文、顾长书去远足,回来的路上,不知怎么竟然发生了意外。一辆车猛地从后面撞了过来,他们的座驾被撞得打了个旋,又狠狠被顶在了路边。一个声音粗哑的男人绑架了他们,用不可见光的黑布遮住了他们的眼睛,用粗硬的麻绳捆住了他们的手脚。然后就是漫长的、暗不见光的日子。他不知道他们被困了多久,是十天、一个月、一年,亦或是只有三天?他只知道,那是一段他不敢、也不愿回想的时光。他只记得几个零散的片段——散发着霉菌味道的腌臜空间、从屋檐低落的细小水流声,和男人疯狂的、带着杀意的怒骂。他太害怕了。如果不是身边有那个人的话,他恐怕根本就撑不过那段恐惧的日子。那个人与他锁在一起,两个人的绳结紧紧相连,那个人动一下,他便跟着动一下。那是他在那段日子里,唯一能感受到的生命的迹象。他们的生命,被以这样微妙的方式紧紧牵连在一起。那是一个勇敢而顽强的人,哪怕也和他身处险境,却每时每刻都在鼓励他,“要撑下去啊,救我们的人很快就来了,不然我给你讲个笑话?或者唱首歌怎么样?你不要害怕,我一定会保护你的,一直保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