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固然是麻烦的,十来个球员敢联名抗议,是因为整个更衣室没人想牺牲假期加班踢慈善赛,卡尔也知道这一点。不满本来就积攒着,现在对方俱乐部丑闻爆发,可算是彻底找到了光明正大的理由。
接替瓜迪奥拉的新任主帅安切洛蒂的亲和魔法在拜仁失灵了,带队一个月,他的威慑力不增反降,在更衣室中简直形同虚设,球员们直接把不满扔到了主席的脸上,而且有理有据,稍微弄不好的话,就是为了外人伤了自己的球员的心,怎么会不麻烦呢。
“解决什么解决?球员们没有反对的权利吗?他们不想踢,难道我们能逼他们比赛?你自己不想做恶人,为什么要为难卡尔?”
“不是为难,本来就是我的问题,老师,大家会去踢慈善赛的。快去青训那边吧,车已经备好了,下去时间正好,我知道你也很关心——是的,新领结很漂亮,演讲稿在这里……”
卡尔已确信他们是在红白脸唱双簧,也不辩解,只一口揽下活,又忍着心累两头劝说安抚,甚至直接预判了赫内斯的发言,把正举起手的他像拨浪鼓似的一拨弄就拨向了门口:
“不是一辆车,放心,主席。走吧,走吧,我给你拿外套。”
“哼!”赫内斯雨过天晴的速度快得很,刚刚还红成桃子,此时已得意洋洋,喜笑颜开了,扭头和鲁梅尼格说:“卡尔是给你面子,才不笑你那些屁话!什么对半收钱,亏你想得出来……”
鲁梅尼格作势要从门边的伞架上抽出武器:“先生,你要打架吗?啊?”
安德烈给卡尔发了短信说“亲爱的卡尔你是derherrdermaenner*,我将永远尊重你,永远爱戴你,永远夸赞你……”时,他们已经出发赶往新青训基地了,时间来得及,毕竟卡尔几分钟就解决了问题,把俩老头哄上车了。
网上已经有一些在现场的媒体人发的帖子,很多球迷在吃着手猜鲁梅尼格和赫内斯不会真在赛贝纳大街打架了吧?!他们注定是要失望了,二十分钟后他们将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位理应大正打得不可开交的拜仁当家人又一副惺惺相惜甜蜜相,勾肩搭背地走入会场,然后互相夸赞对方。
他们俩的矛盾早已公开化,这是一项共识。
但他们俩早已公开化的矛盾不能真的公开化,这也是一项共识。
鲁梅尼格站在台上充满感情地说:“过去把我们带到了这里,但青训却会引领我们走向明天,这也是为什么,我和乌利在重建基地上达成一致意见、排除万难,决心要为孩子们创造一个更好、更专业的运动世界。”
赫内斯则是扔掉了稿子,张开手臂:“过去的二十年,在赛贝纳大街,我们培养出了拉姆,施魏因施泰格,托马斯·穆勒,托尼·克罗斯,我们也从无到有地建立起了完整的女足青训,我们得到了比安卡、梅琳娜,她们不光是拜仁的英雄,也是国家的,所以现在,台下站着一样多的男孩和女孩。
耐心点,孩子们,不要着急,我当然不会忘记,赛贝纳大街走出的还有我们的卡尔·海尔曼!是的,我听到你们的欢呼了,全世界最棒的后卫,每个拜仁孩子最心爱的队长!我们的大满贯球员!去年金球奖不愿意颁发给他,不是卡尔的损失,而是法国足球的损失,他们侮辱了足球运动!而我们知道,我们用眼睛,用头脑,用心脏,用灵魂知道,拜仁和德国创造了多么强大的足球力量……旧的基地已是过去式了,新的未来从这里开始,谁会成为下一个拜仁队长呢?是你吗,孩子?还是你?”
“不管是谁,我回来了,我在注视,就像过往几十年中持之以恒的那样。我等待着新星在新的基地中升起,女士们先生们,举杯吧,举杯庆祝拜仁慕尼黑新的一页,我们注定伟大!敬南部之星!”
“敬南部之星!”
在全场如雷鸣般的掌声中,露娜塔好不容易找到了机会,贴到了鲁梅尼格附近。虽然赫内斯回归了,但为了膈应他,青训主管是鲁梅尼格挑的人选,两年前走马上任后就扎住了根,此时也正忙着恭维。她听到青训主管同鲁梅尼格说道:
“没准下一个卡尔真的就站在这里,主席先生,这真是太奇妙了,我们永远不知道自己会从孩子们中得到什么样的回报……”
“下一个卡尔?我签过那么多年轻人,赫内斯也签过那么多,每年最起码五个不一样的小子在替补席上坐着,痔疮都快坐出来了,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可卡尔只有一个。”
鲁梅尼格摇了摇头,自嘲着,声音大了些,也转向周围人打趣道:
“能有下一个克罗斯都是谢天谢地了!希望到时候我还活着,给他签个合同,这样也算‘将功折罪’,到了进棺材的日子,才不会有球迷还在生气骂我!”
露娜塔和周围人一起捧场地哈哈大笑起来。
在他们前往会场时,卡尔也回到了自己的车里。他打开副驾驶座前的手套箱,从一些备用物品下抽出了一个薄薄的小信封。信封已经被封起来了,粘得很紧,轻易打不开,如果被打开了,一定能发现。这封信已经在这里躺了有一阵了,但卡尔一直没有勇气把它放到赫内斯或鲁梅尼格的桌子上——他知道自己不会得到想要的答案的。
可每当坐在车里,疲倦来袭,就像现在一样,他总忍不住把它拿出来摸一会儿。
今天这种感受格外强烈——随着几天后新赛季正式开始,所有人都进入工作状态了,也进入斗争状态了,足球就是现代社会里的战争,他们不是在打仗,就是在准备打仗的路上。
躲了一个夏天后,卡尔原以为自己的状态好了一点,可到现在,真正进入熟悉的节奏,进入鸡飞狗跳的日常后,刚回来时“这样的生活才是最好的”的淡淡错觉迅速烟消云散了。
疲倦来得这样快,这样猛烈。
他又想到自己本该躺在床上睡觉的,等到新赛季开始后,他都不知道自己下一个可以不被打扰的完整休息日会在什么时候,因为赛季结束后就是世界杯,而他也是国家队队长,注定又要是一个不眠之夏。
但他还是闭了闭眼睛,把信封放回手套箱,强迫自己调动肾上腺素,回到当下紧迫的工作里来。他是队长,不管是不是被裹挟,他已经承担起责任,向主席们做出了许诺,他必须得处理好这件事,先处理这件事再说。
他在心里重新整理思绪,给更衣室内的人分类排序,想着如何连拉带打,分而化之,心里很快有了明确的安排。
地下车库暗淡的光线中,他的眼睛像幽幽的宝石,皮肤落回了苍白,嘴唇右下角的一颗用圆珠笔点上去似的小痣这才明显了起来,随着唇瓣张合在肌肤上微妙地移动着,他把黑发往脑后拢去,冷静而迅速地打出了第一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