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施渊这般问,云归不知如何作答。从昨日起,前尘往事几乎让他的心神半刻不得歇息。直到此时被问,才认真地去想这件事。朝堂不适合他,那么还有何处可以留他?既可施展自己所能,又不会让父母亲失望?莫名的,他想起了一个人。前世时他便知悉,神威将军知人善用,身边聚集了许多能人志士,俱忠心耿耿为其效劳,无一怨言。至他被冤判为流放时,这些人纷纷现身,递呈血书力证清白。只可惜,天子根本不在乎他是否清白无辜。或者说,最知他无辜之人,便是天子。后来还听闻许多人要陪他一道前往流放地,亦不知是否属实。这般想下来便有些想法。只是,此时楼桓之与太子交好,他若贸贸然到楼桓之身边去,岂非……罢了,总归还有时日可细细打算。父子争执春雨绵绵。时常淅淅沥沥地下一整天。云归斜倚着凉亭栏杆,看一阵子手中书卷,时而向湖里投喂鱼食。重生以来,已过去了十来日。平定心境后,便时常这般打发时光。若在很早的曾经,他必然觉得如此过活太过浪费光阴。可在经过那样殚精竭虑、几乎片刻不得安生的二十年后,他只觉偷得浮生半日闲,快活得很。渐渐悟得“现世安稳,岁月静好”几个字。“你倒还有闲心在这散漫?”一道声音突地响起。隐隐含着严厉意味。云归向前看去,便见得云锵在不远处站着,正蹙眉看着他,好似颇不认可的模样。有些不明所以,笑了笑问道,“父亲怎么来这儿了?”“过些日子便要官考,你看看你如今可有个紧张样子?”云锵对自己这个长子向来是放心的,从小便听话孝顺,读书亦算认真,再加上几分天赋,前途必然不差。只是没想他这几日忙于政事,松了些对他功课的考查,竟就散漫起来了。不待云归回答,就又道,“听闻你最近不是出府,便是窝在这儿大半天,你这都想些什么?便是对官考十拿九稳亦不该如此松懈。”云归明了了,便敛了笑,认真言道,“父亲,我不打算去官考。亦不打算入朝堂。”云锵压根没料到这个回答,听了当下便觉得怒气上涌,“混账!居然说这混账话!”说着又总觉得不太可能,他自认还是很了解自己儿子的,从小时候起便是有想法有野心的,怎么会突然间就不愿入朝堂?“你说,你何时有的这混账想法?”“就在那日文武会的时候。我知道父亲对我的期望,曾经我所想的,亦如父亲所想。但是那一日,我突然觉得这些并非该我做的。天下厉害之人数不胜数,我并未有出众之处,不过是因为我出生在这云家,才比他人多几分优势。可是,走仕途,入朝堂,当真就是最合适最该的选择么?”云归缓缓说道。云锵听了并不觉得多有道理,反而怒气更甚。究竟是什么人动摇了他原来的想法?竟让他打算不走仕途?真是天大笑话!不走仕途云家未来靠谁?百年光耀如何传承?“父亲,如今天子圣明,四海升平,又有收复周边、一统天下的宏愿,想来不久便会挥兵南北。朝堂之上官员足够多,虽亦有为国政进献良策、尽力效劳之人,可大多数人,已然只为利益。为家族利益、自身利益排除异己,结党营私。而我若要在朝堂站稳脚跟,免不了终日与他们斗法。我知,家族荣耀系在我与几位弟弟身上,这是我生来的责任,可是若我有一日斗输了,给家族带来的便是不可想象的灾祸。”这些话是他这些日子想了许久的。他知道迟早要让父亲接受他的决定,便必须要有能说服父亲的原由。云锵冷笑一声,“你倒会推责任。你是长子,却说家族荣耀系在你与云定他们身上。且不说你三弟四弟只是庶子,便说云定,任性不听管教,小小年纪不学好,我只当没生过他!”家族荣耀云锵一直介怀此事——两个嫡子,嫡次子不思进取,两个庶子虽本不指望多大本事,可资质平平到底让他有些失望。四个儿子,竟只有云归是他唯一的安慰了。现在,难道连这唯一的安慰也要失去了?“父亲,云定还小,长大些明白事理,自会给父亲增光。我自知城府不足,朝堂上尔虞我诈,一个不慎便是万劫不复,如此便不得不时刻战战兢兢,这样给家族挣来的荣耀当真是可靠的吗?那不过是算计人心得来的权势。哪一日走错了踏漏了,便又都要失去。我想给家族挣的,是无上荣耀,是寻常人无法轻易夺去的。因为那会是属于云家的功勋。”云锵听完这番话竟是愣住了。从来未有人这般告诉他——那些人人都争抢的荣耀,只是算计人心得来的权势。更无人这样站在他面前告诉他,他要给家族挣无上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