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水寒被他说动,想了想道:“也是,我看他对你倒不同,或者是我之前心存偏见,所以看错了他。”知道前世步水寒的命运,顾平林有意化解他对段轻名的敌意,段轻名目前对他并无兴趣,若他不再与段轻名结怨,和睦相处,或许就能避免祸端。目的达到,顾平林适时转移话题:“我陪师兄过几招?”“罢了,”步水寒个性刚直,一时仍难释怀,挥手,“没意思,不打了。”两人边走边聊,顾平林讲了些路上的见闻。步水寒忽然道:“昨日,段氏送了个帖子来。”顾平林问:“什么帖子?”“师父吩咐,此事不许让段师弟知晓,”步水寒看看四周,压低声音,“是段八公子送来的报丧帖,下个月十一,一位家老将入剑冢。”段氏以剑术闻名,凡族中有地位的人死后,肉身与佩剑皆会葬入段家剑冢。家主段品尚在,帖子却以段轻侯的名义送来,段品这么做,等于正式对外承认了段轻侯继承人的地位。顾平林脚步一滞。前世并没有这出,段轻名弃天剑碎玉,震动修真界,那些家老以他天赋出群为理由,竭力阻止段轻侯上位。而如今事情发展有变,段轻名为创《补天诀》受内伤,天剑并未选择他,看他带伤而出,家老们自是失望至极,又见他不肯弃灵心派去玄冥派,终于彻底放弃了他。竹林掩映一座两层小竹楼,栏杆、窗户皆是竹制,无不精致。入夜风起,“沙沙”声不绝,听在耳内,似是数不尽的孤寂与冷清。灯笼光昏暗,灯影随步伐晃动。头顶枯叶纷飞,倍增秋意,足下积了层厚厚的落叶,犹如灰色地毡。顾平林拉了拉身上的黑色披风,停住脚步,望了眼紧闭的小窗,却没有过去,只随手将灯笼挂到旁边竹枝上。半晌。“不知客来,有失远迎,恕罪。”一卷竹席无声飞落,在地上自行铺开。段轻名慢步沿着楼梯走下来,一头长发披散,衣裳有些乱,衣带系得松松的,外面随便罩了件雪白的披风,显然,他并没料到顾平林会来。顾平林转身,没什么诚意地道:“抱歉,扰了你的清梦。”段轻名走到他面前:“这么晚,来找我做什么?”“无事,”顾平林平静地道,“请你喝酒。”唇角动了下,段轻名似乎是想笑:“我记得,你不好饮酒。”顾平林面不改色:“若是织烟酒,值得破例。”“口口声声请我喝酒,却反来找我要酒喝,这是什么道理?”“怎样,你不乐意?”“岂敢,求之不得。”段轻名丢了一壶酒给他,又自取一壶出来。顾平林接过来看两眼,拔开瓶塞,仰头喝了口。段轻名微微眯眼:“此酒后劲足,很容易醉。”“你醉了,我也未必会醉,”顾平林笑了两声,“要与我比一比酒量?”“哦?”“不敢?”“古有舍命陪君子,今夜段六也少不得舍命陪师弟,”段轻名低头凑近他,含笑道,“这种安慰方式,倒是有趣。”顾平林反问:“你需要安慰?”“当然——”段轻名自顾自地走到竹席上坐下,悠然道,“不需要。”“既不需要,我又为何要安慰你?”顾平林也过去在他对面坐下,“我只是觉得应该喝酒庆贺,庆贺你终于摆脱这些身外俗事,专心剑道。”母亲去世,小妖怪在虎狼堆里一年年长大,对段氏有多少感情?他根本没在意过。前世他成名之后,照样将凑上去的段家玩得团团转,哪怕段家对他死心塌地。不到十年,段家就被玩死了两位内丹大修。愚蠢的段家人,这个妖怪不是被你们放弃,而是,他早已放弃了你们。回归命运会放弃,是否也曾期待?或许,这只是他安排的一场试探,对段氏最后的试探,给予最后的机会,那些人的放弃让他彻底转身。不,他既从段氏脱身,岂会做这种无聊的试探。春风得意的齐氏母子至今还全然不知,所有一切都是他自己的设计。他放弃所有人,从此全心追寻剑道的乐趣。真是个复杂又纯粹的人,复杂得无人能看透,就像那华丽至极的剑法,纯粹得什么都没有,就像那颗仿佛不存在的心;真是个寂寞的人,寂寞到拿整个修界陪他游戏。竹声阵阵,灯影摇晃。顾平林盘膝坐得端正,偶尔取过面前酒壶喝一口,又放下,竹席周围已经丢了好几个空酒壶。对面那人却斜卧于席上,单手撑着头,透着几分清闲与从容的味道,披风在灯影下白得耀眼,好似一片遗落人间的月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