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哥皱眉,低头不语。郁婆见他发愁,她既心疼又纠结。私心而论,她是想让他进宫瞧瞧的,那是他出身的地方,是他的家。一个人想回自己的家看看,并非什么不合情理的事。他来自那座辉煌华贵的宫宇,他会被它吸引想要迈进去,或许这就是冥冥之中的定数。郁婆抑住心中不由自主的害怕,犹豫许久,道:“其实我曾想过将你送进宫里。”班哥讶异:“何时的事?”郁婆道:“就在我们刚进长安城那年,我染了病,怕拖累你。”班哥惊恐道:“阿姆,你不会是想将我送进宫里做小黄门吧?”郁婆哭笑不得,敲他脑袋:“你想到哪里去了,我便是死了也不能让你做黄门,当时我原想求一个贵人,请他收留你。”班哥道:“谁?崔家人?”郁婆摇摇头:“崔府是你自己凭本事进去的,至于我说的那个人,他不过是个冷心冷肺唯利是图的人,不提也罢。”班哥像是下定决心般,郑重道:“阿姆,我是一定要进宫的。”郁婆重重叹息,心中无限的恐慌全都化作担忧。她知他向来主意大,从小说一不二,也许此刻会为宽慰她而口头妥协,但真到入宫那日,他依旧会去。郁婆拦不住,只能悄悄抹泪。班哥沉声道:“阿姆,别担心,我一定会小心谨慎保全自己。”班哥即将离开崔府入宫做随奴的消息早就在崔府奴人婢子中传开,有人羡慕他能到公主跟前当差,有人嫉咒他一时风光日后定会遭难。除珍禽处做事的人之外,还有一人,悄悄前来为班哥饯行。侯三笑得一脸横肉,阴阳怪气道:“班哥,你这身深藏不露的本事,在这可能是强中高手,但进了皇宫,便是虾米入大海,将来前途如何,还真不好说。”班哥懒得理他,转头就走。侯三追上去,眸中垂涎之意与爱而不得的恨意相交:“班哥,你去了宫里,谁替你照顾郁婆?”班哥嫌恶地扫视被侯三攥住的衣袖,道:“不必阁下操心。”侯三问:“你是不是搬家了?那日我去,竟扑了个空,你且将新宅所在之地告诉我,有我照顾郁婆,你在宫中亦能放心。”班哥停下脚步,淬毒般的冰冷目光从侯三面上掠过,眯眼思忖。侯三浑身一个颤栗。班哥忽地一笑,从侯三手中扯回衣角,和颜悦色道:“其实我早就知道哥哥一片好心为我,是我自己矫情自傲,此前我浑然不觉心中所想,如今就要去宫里了,一想到日后无法时常见到哥哥,竟觉得意乱心慌。”侯三惊喜不已,像泡在蜜中一般,通身舒畅:“班哥,好班哥。”班哥悄声道:“不如这样,哥哥今夜来见我,莫要告诉他人……”侯三当即发下断子绝孙的毒誓。是日,和风徐徐,暖阳明媚,几匹瞟肥体壮的宫廷三花马拉着宝铃四角凤盖车停在崔府长街。宝鸾从马车跳下,迫不及待往里奔。今日来崔府游玩是假,接人进宫是真。宫人们和崔府婢子们在后头追赶,宝鸾从花间穿过,笑容愉悦天真,跑得香汗淋漓。路过长廊时,几个婢子窃窃私语。宝鸾听到她们中一人道:“……二门的……死了,死得可惨了,听说发现尸体的人都快被吓疯。”迎面一道挺拔的身影迈步而来,来人清俊光洁的面庞,温温含笑的眉眼,离她三尺远的地方站定,撩开衩衣下摆,半跪行礼:“殿下。”宝鸾扶起他,指了婢子们聚集说话的长廊,好奇问:“我好像听见谁死了?”班哥轻描淡写道:“死了一条狗而已。”宝鸾问:“怎么死的?”班哥道:“误入虎穴,尸骨全无。”宝鸾为那“狗”惋惜半句,遂抛到脑后。入屋同康乐打过招呼,歇了半个时辰,没有多留,拽过廊下的班哥往外走。“好了,这下你可以随我一起回去了。”班哥亦步亦趋跟紧她,声音露出几分颤颤的喜悦:“从今日起,我便是公主的人了?”宝鸾回头咧嘴一笑:“你当然是我的人啦。”馋虫班哥坐在车辕上,街上贩夫走卒热闹市容一一掠过,崔府长街前曾经走过无数次的这条路,渐渐从视野中褪色。离永安宫越近,班哥的心就越跳越快,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好轻轻捂住胸口试图平息心中波澜。深呼吸好几下,班哥的眼中恢复往日平静,他后背紧贴车门,随时做好准备等待车里的人召唤他。从崔府离开后,小公主就没再和他说过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