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湛如话语刚落,鸟雀一声清啼,惊得陈亦章眼皮跳了跳。
她眼里的林湛如通常温和圆融,此刻却带着锋芒。
陈亦章未曾想过,自己也能成为某人碌碌生活中的火光。
她很清楚,自己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偷珠盗宝,身随心动,仅为求片刻喘息。
回过神来,她人已在途中,甚至勾动了另一个少年脱离碌碌生活的愿望。
不过,相比有他人作伴,她还是听凭心意,选择孤身前行。
“事已至此,逃都逃了。”陈亦章背过身去,与林湛如拉开一个桌案的距离。
她无意间看向窗格,发觉木棂格窗上的纸透出如发丝般的微弱光晕。
天已微明。
“林湛如,你该休息了。”
宛若敲响一块寒玉编钟,陈亦章轻轻置下命令,令人无法拒绝。
“……多谢姑娘为我疗伤。”林湛如垂眸作答,“半夜操劳,姑娘也要注意身体。”
他默默注视着陈亦章。
偏黄的窗纸勾勒她利落轻灵的身形,如一只燕子乘着风来,缓缓落在檐宇。
燕子朝来暮去,来去无踪。
所以,他用背上的伤让她留驻。
哪怕只有六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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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亦章提剑,挎上背囊,拎起包裹,轻轻推开房门,年老的木门颤动着吱呀一声。
地席上,林湛如的眼睛在混沌中睁开,他勉力撑起身子,肩部传来压迫的痛楚,迫使他躺倒在席上。
路过客栈柜台,她一挥衣袖,排出两大银元,几贯铜钱,把包裹往桌上“咚”地一放:
“有对夫妇从有间山庄逃难而来,在贵店打杂。烦请掌柜把背囊转交给他们,就说心意我领了。”
女子清瘦颀长,双颊酒窝浅浅,眼眸如月晕泛出澄明光辉,仪态镇静自若,实是与众不同。
“好的,我必会原封不动交还,”掌柜回想这几日栈中热议话题,随即认出她的名姓,“陈亦章姑娘?”
陈亦章嗯了一声,对其展露笑容。
毫无距离感的微笑,观之可亲。
掌柜回想其救人义举,心有所感:“孔老夫子说‘德不孤,必有邻’。若在路上遇到困难,我们这些老百姓都是你的靠山。姑娘,请多保重。”
吾道不孤。
陈亦章颔首,对掌柜深深一揖。
天将晓,她大踏步地走出客栈,迤逦了一地的碎月。
她唤来小白驹,急急纵马,破晓的疾风吹拂着她的双颊,马蹄扬起飞驰的尘土,她的胸腔激荡着风的声音,畅快地与万物共鸣。
宛若抛下重负,心中丘壑唯余坦荡。
原来好看的人也是会难堪的,受伤的时候依旧是一地狼狈。
纵使有外界的数重光芒加诸彼身,他也无法与背后支撑着他的家族、他的父亲剥离。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其实她也是一样,高门贵胄的子女无一不是如此。
六个时辰的相处,美好的泡沫瞬间被戳破。
下次再与林湛如见面,她大概不会再脸红了,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