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可能有毒性的那种牛肝菌,只有一个名字见手青。在姚欢残留的记忆里,见手青非常好吃,许多做菌子宴的饭店,都仍会将见手青与其他菌子同煮,认为煮得够熟就会去除毒性。饶是如此,因了市场监管部门的严格要求,店家会在菌子锅煮开、食客们下筷子之前,来提取一试管的菌菇汤备样。倘使这桌客人离店后发生食物中毒,试管中的样汤必须接受相关部门检验,以排除食用野生菌中毒的可能。此刻,姚欢分别拿起一颗白色的常见蕈子和一颗淡红色菌帽的蕈子,对半掰开,又置于案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你在看什么?”沈馥之和于德利不约而同问道。“看它们,一个会变戏法儿,一个不会。”姚欢答道。话音未落多久,但见淡红蕈子掰开后雪白的菌肉部分,已开始发暗,渐渐地变成了闷乎乎的青绿色。姚欢道:“于先生,姨母,这定是我听说过的那种不煮熟就可能有毒性的蕈子了,一切开即变成青色,所以叫见手青。”沈馥之望着于德利:“俺做了这多年饭食买卖,菜市熟得像自家灶房,从未见过开封城卖这种蕈子呐。”于德利默然须臾,低头道:“二嫂须信得在下,在下先彻查俺明月楼几个采买伙计,若发现这种蕈子竟已能在菜市上买得,在下明日便邀了二嫂与令甥女,去报知东水饭食行行首。”华灯初上,正是汴河畔大小酒楼饭馆卯足了劲、做好今日黄金时段生意的时候,明月楼的掌柜老孟,却夹着一包物件,转入厨堂和柴房之间的窄道,悄悄地出了后门。他在鸡肠似的街巷里绕了一番,便到了丰豫邸店门口。出现在孟掌柜眼前的这处客栈,选址闹中取静,门口的柱子粗壮又光洁,泛着乌沉沉的光泽,一看就知,从树龄到工艺,均非小店能置办得起。门楣上的“丰豫”二字,显是取自周易的“丰亨豫大”笔力遒劲饱满,气骨均佳,应也是城中名家之笔。孟掌柜抖了抖袖子,捧起怀中那装着极品茶饼和一块银铤子的无漆食盒,踏上丰豫邸店的台阶。里头当班的小郎刚刚要站起相迎,沈馥之饭铺的伙计阿四,已经从一旁阴影中的椅凳上跳下来。“孟掌柜。”阿四逊着嗓子作个大揖,脑门都快低到肚子下头了。“哦唷阿四,快莫多礼。”老孟忙又将茶盒一夹,扶了把阿四。此番算来,明月楼欠了沈家饭铺一个大人情,老孟自知,与这愣头青上回那芝麻绿豆般的过节,简直不值一提了。况且,这小家伙今日倒还有几分晚辈后生仔的样子。“孟掌柜,客人在里头歇着呐,俺好一番劝,那个没病倒的,才气顺了些。”阿四压低了声音道。孟掌柜拍拍阿四的肩膀,另一只手顺势掏了银角子,塞到他手中。阿四默默地捏了,悄悄掂掂,莫看银角子小,值个一贯铜钱没问题,赶上自己一个半月工钱了,到底是明月楼哇,出手阔气。做个爷们可真好,美团不适合送男客,当不了这趟差,否则自己哪捞得着这份意外之财。阿四的谦卑于是越发掺了殷勤,一边引着孟掌柜,一边向邸店的当值小郎道:“那位绸商客官在京城的亲戚,可算是得了消息赶来了。”小郎点点头,体恤地合掌,行个安康礼。两位绸商客人入住后,赏起钱来挺大方,今儿一早去游河,日落时分忽地狼狈回还。送来的郎中说是其中一个起了急症,幸已用药、无甚大碍。那郎中与这小伙计,都斯斯的,一瞧就是体面人家出来的作派。“无论主客,在这丰亨豫大的繁华京城里,举手投足皆有一副好模样,才是我国朝骨子里头的风仪呐,岂是北方那些契丹西夏蛮子能学得会的。”当值小郎撇嘴笑笑,如此嘀咕道。丰豫邸店门外,亭亭古槐下,伫立在阴影中的邵清,望见阿四接到了孟掌柜,方觉放心地舒了一口气,慢慢往巷外闹腾的街市踱去。继而,他又有些小小的失望。他原以为,说不定能见到沈馥之和姚欢,陪着明月楼的人一同来到邸店。算了,知足吧,自己今日,已经见过她两次,而她今日邵清不能去猜度她今日遇险时的情状,一去想,就觉胸口一阵烦乱。出了邸店所在的巷子,置身灯火通明、喧哗热闹的大街上,邵清却更感到没来由的一阵孤独。他漫漫然走了一阵,看到街旁一溜叫卖各种吃食的小摊头。“这是何物?炸蛤蜊?”他停在其中一个食摊前,指着串在签子上的金色物什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