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祾恩殿、陵寝门,终于到了方城明楼,方城后左右连接着前后宝城,前宝城呈椭圆形,气势恢宏,却也让人置身其中便觉着一阵阴寒。宝城通往下方地宫的入口守着几名兵士,督工在正德皇帝的授意下,命他们一同转动扳手,将那道厚重的夹铅铁门缓缓提起。
渐渐的,一条阴森的墓道露出来,两名兵士找了火折子,在督工的带领下给正德皇帝与江彬引路。江彬矮身钻进门里,刚踏上那斜坡就打了个冷战,握着他手的正德皇帝压低声音道:“带你认个路,一会儿便出来。”
认路?认什么了路?但脚底下磕磕绊绊的,很快便转移了江彬的注意,他一手扶着墙,能察觉出两边壁上那些不知是浮雕还是机关的诡异的图腾,那冰冷的触感令人毛骨悚然。兴许在这地宫七拐八拐一上一下的地并未发生什么令人匪夷所思的事,这里的布局与上头的宝城大致一样,但仍有着微妙的差别,该是防盗墓者的进入或者殉葬者的逃出罢?
又一个拐弯,微喘的江彬终于见到了正德皇帝位于地宫的后殿。
那一处无边的黑暗,仿佛没有穷尽似的,火折子那点光亮根本不足以描画出它的边界。分明是封闭的地宫,却有一阵阵阴风往脖子里钻,寂静无声中,几人的脚步声带着些诡异的回音。
走到一个巨大的阴影前,正德皇帝止了步子,伸手一掰一处机关,片刻后,后殿的拱顶上便由远及近地亮了起来。那是几百盏被吊起的长明灯,被悬在不同的高度,营造出地下星空的景象,顶端悬着的盛着供这些长明灯燃烧的灯油的青瓷大缸,四通八达地连着好些若有若无的细丝。方才所见的阴影,是临时搭建的围绕着后殿旋转的斜坡。正德皇帝熄了火折子,带着江彬往上走去。
江彬闻着那用醋泡过的灯芯燃烧时透出的酸味,只觉着胃里有些翻腾,待走到后殿高度的一半处,正德皇帝收了步子,江彬这才看清,后殿中央停着的那三个巨型的阴影,实则是三尊朱红的棺椁。中间那巨型的四重棺椁,自然是正德皇帝的归处。而两侧略小的梓木棺椁,定是夏皇后的,而另一个……
“是你的……”
江彬一怔,不可置信地扭过头来。
正德皇帝指了指左边那尊,“这下头我令人挖了条密道,连着碑亭的汉白玉台基。”从后头轻轻拥住江彬,贴着他耳畔道:“密道的钥匙,便是你腰间那司南佩……待你活够本了,便来此处寻我,我定在奈何桥边等你……”
这番话,字字如倒刺般扎在江彬心上,背后熟悉的温热驱散了墓穴的阴寒,江彬深吸一口气道:“皇上怎知并非臣先走一步?”
正德皇帝笑了:“这是命数。”
命数?何谓命数?
江彬想反驳,却被正德皇帝绕到跟前握了手道:“江彬,你可答应?”
江彬愤愤然别开眼:“等我老了,还得躲开守陵的爬进来等死,倒不如殉葬。”
“并非没想过。”正德皇帝江江彬搂进怀里,“只是舍不得……”
☆、献俘
正德皇帝从康陵回来,便被群臣堵着,着手那些悬之未决的事,之前应州之战抓来的战俘都被收押在京城等候发落,如今方能完成这献俘仪式。
一早,被一干大汉将军簇拥着的正德皇帝端坐在午门城楼上,身旁立着江彬与王琼,下头花岗石广场上分左右立着文武百官。一片寂静中,戴着手铐脚镣的八名鞑靼将领被牵了出来,他们满身的乌青江彬记得和正德皇帝“南巡”前是没有的。这也难怪,校场里大都是对他们恨之入骨的兵士,他们手上有的是血债,被当了靶子也是情有可原。
这八名人高马大或的鞑靼将领被呵斥着朝午门跪下,不肯跪的便是一脚踢在膝窝。一片肃杀中,刑部尚书张子麟走到广场中央,唱读几名战俘烧杀抢掠妄图犯境的罪状。那一条一条唱得阴阳顿挫当,江彬俯视着下头整整齐齐列着的在京城养得油光满面的文官心道,他们怎能明白边城百姓的疾苦?这一场胜仗于他们而言,不过是抬高了武官地位,威胁他们的仕途罢了。
忽地一只手伸过来捏了捏江彬的手,江彬这才回过神来,看看跟前面不改色的正德皇帝,随后目视前方。心中顿时宽慰许多,至少他并非孤军奋战。
张子麟已一丝不苟地背诵完了战俘的罪状,顿了顿后,宣布这些俘虏罪无可赦唯有一死,请正德皇帝批准依律押其赴集市斩首示众,坐于午门之上的正德皇帝清了清嗓子,声如洪钟道了句“拿去——”,这一声由近旁的大汉将军二人传四人,四人传八人、八人传十六人……依次传至广场,直到三百二十名大汉将军同时高喝“拿去——”,此番声势浩大,令旁观者无不为之动容。
那些个鞑靼将领虽不懂汉语,却也被这气势镇住,被一拥而上的兵士们拉进立枷,笼上的口卡住了他们的颈项,使他们无从反抗。一众兵士押送着这些战俘前往集市时,献俘仪式也宣告结束。江彬想着之后该一同商议的改军户制的事宜,却见汤禾带着陆青一路拾阶而上,走到近前,跪了道:“禀皇上!诏狱走水,马昂死于狱中!”
诏狱的火方被浇灭,一股刺鼻的烟味,江彬命人找了几条湿帕子,与正德皇帝捂着鼻子进去。
马昂是被关在“凹”字型的最西北的那间,这一处已被烧得一片狼藉,房梁被火舌舔了,一盆水浇上去,落了一地的黑木屑子。阳光透进来,照在中间那难辨面目的缩成一团的焦黑尸体上。捂着帕子仍旧能闻到那股熏得人呕吐的焦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