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那时候已经晚了。唐以一进那府苑,就听见了四处风铃叮叮当当的清脆响声。云祈喜欢花,这檐外窗旁小亭侧就布满繁花,花色之妍丽犹如锦绣满堂。唐以跟随指引穿庭过湖,在亭旁终于看见了那女人。她穿的更加讲究精致,也更像个古代人。宋金妇人皆喜欢花冠珠冠,她却懒得缀饰满头,只在耳侧簪了一朵芍药花,乌黑的长发散落至腰际。青萝绣为翟,贡第一品命妇。上马裙由郁金香根染成,淡金色露着几分华贵。云祈穿不惯弓头鞋,便有人忙不迭送来珠翠点缀的宽脚双鸾鞋,做工也是一等一的好。女人梳妆打扮,忌讳把太多的颜色揽在身上,免得自己显得俗艳不堪。可唐以记忆的很清楚,他见过云祈太多的样子。她垂下长发,既可以如无辜懵懂的高中生一般,沾染上几分不自知的清纯,又可以如夜店里拎着昂贵限量包的贵小姐一般,俗透了也格外好看。如今这一身复古打扮,配上这碗大的白芍药,竟也说不出的合宜。“唐尚书来了。”云祈打着扇子懒懒道:“去划船吗?”唐以在她面前根本不用讲究什么礼数,直接站在她的面前,皱眉道:“你和完——皇上到底在搞什么?”云祈抬起眸子,慢慢道:“既然来了,自然有很多话要与我。”“坐?”唐以看了眼旁边完全不打算退下的下人,只觉得头疼。她活在完颜雍无孔不入的监视里,怎么就这么怡然自得。“我问你,你为什么要逃出来?”唐以也知道自己要问的事情太多,出门之前还专门列了提纲。他第一不明白的,就是云祈为什么要跟着魏原那种货色逃出来。魏原现在已经被押回了东京,依旧是阶下囚的身份。唐以没有心思管他,完颜雍看出来这一点,也只吩咐把那人养在牢里就是。可云祈——她虽然家世和背景都隐秘,但能混上高管的位置,在异变中也有人脉和关系吧。她根本不像需要为生计谋划的人。“逃出来?”云祈反问道:“完颜雍后来是不是问了你,四种人性的事情?”那个管理学的小概念?唐以愣了下,点头道:“他跟我确认过。”“那你还不知道答案吗?”唐以被反问的有点跟不上节奏。他似乎在她面前得不到这谈话的控制权。自我实现人?他隐约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又错过了什么?这女人难道是对自己自信过度,跟着出逃就是为了挑战自己,寻求刺激?不。本能告诉他,这不是正确答案。可其他的每一个,也不像。云祈漫不经心地抿了口茶,吩咐下头候着的侍女再去取一盒梨子糕来。“这个先不论,”唐以没有再追问下去,看着她道:“我问你,你打算掺和进金国的这趟水里吗?”你难道觉得,自己能改变这国家的现状,能以一个女人的身份在这里呼风唤雨,跟临国对抗?云祈放下茶杯,看向他道:“canwespeakthisngua?”唐以走出云府的时候,神情有些恍惚。他走了以后没多久,另一辆马车停在了这里。这女人终于露了破绽。完颜雍冷着脸下了马车,换乘架辇直接进了那府邸之中。云祈依旧坐在那里,只是开始尝新烤的小鹌鹑。她的吃相斯文从容,舔指尖的样子有几分可爱。“想我了?”“云祈。”完颜雍直接坐在了她的面前,眼神里露出几分戾气:“告诉朕,你刚才用异语跟他说了什么。”云祈知道他在监听,知道他会来,指尖仍拈着那小巧的鹌鹑骨,长睫抬起,眼眸里露出几分笑意。“你想听实话?”“再放屁就杀了你!”云祈眼底笑意加深,只缓缓道:“唐尚书问我的是,我是否打算淌这趟浑水,去管金国的事情。”完颜雍明显知道这句存在,狠厉道:“你怎么回答的?”他几乎是咬着牙在听结果。无论这个女人回答什么,他都不可能相信的。绝不可能。云祈看向他,托着腮帮子道:“我说,金国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在面对一个怎样的敌人。”完颜雍在这一刻,突然怒气消散殆尽。他知道她没有骗自己。金国的人,到现在为止,都根本不知道自己遇到了怎样的敌人。临国的底线在哪里,破绽在哪里,他们根本一无所知。他是站的最高的君主,从小被培养审视局势的眼光,如今收下这两个临国人也远比那宋国皇帝清醒很多。虽然临国有少数人流窜至了宋国国内,但根据朝廷里的内线通报,至今没有一个被宋国皇帝招了去。云祈打了个哈欠,没有等他继续问,开口道:“正是因为你的臣下对事情严重与否一无所知,所以也没有任何严阵以待的心思。”她用脚指头也能猜得出来,临国现在在疯狂的扩张工业吸收人口,一旦城内稳定下来,就要开始对外扩张。单从今年炭火税收高了四成,官员们一个个都豪掷千金,就能明白扬州城里囤了多少的煤炭。完颜雍在这一刻,突然懂了她的意思。权力,就像一口井里的水。而他就是那看守井口的人。金国的贵族和官僚在这井边寻欢作乐,没有人看见星火燎原,也没有人知道这火什么时候会烧掉这房屋。能看得见这火势的人,可能只有他。能看得见这全局大势的人,可能只有这个女人。可是人们会阻止她接近这口井,也会阻止她去碰里面的水。“临国,到底是怎样的敌人?”云祈看向他,慢慢道:“是你在五年内都无法摧毁的存在。”两役既出,铁幕与飞机都已就位,往后只会越来越难攻下。“如何可以战胜他们?”“不太可能,”她晃了晃手中的小骨头,安抚似的哄道:“吃好喝好,安心过几年平安日子吧。”完颜雍猛地站了起来,直接攥住了她的领子,一瞬间把她给提了起来!他爆发的时候如同一只野兽,连眼睛里都喷着火。“你再说一遍?!”“我能再说十遍。”完颜雍猛地坐了下来,只觉得自己能被这女人给气病。他杀不了她。他想要知道的所有秘密,唐以自己都琢磨不透用词含糊,可她能。“办法也是有,前提是,你能收拾完你朝中的这些老臣,让他们都听你的。”云祈摸着下巴,慢悠悠道:“目前来看,也不太可能。”完颜雍感觉自己最近的自制力真的被考验到了极致。完颜雍能够起兵造势成功,一方面确实是因为这完颜亮蠢的可以,一方面也是因为有各个宗亲手里有兵,站在了自己这边。可他们今天能把一个海陵王扶上来,明天这个海陵王不够中意了,他们也可以再扶一个兰陵王上去。她说的对,自己无法集权,也无法独裁。他甚至没办法让这个女人进入朝廷。完颜雍深呼吸了一口气,再问道:“然后呢?”“对于你无法抵挡的敌人,只有两个选择。”云祈慢悠悠道:“毁灭自己,或者成为他们。”她很清楚,现在的江银只有弹丸之地,必然不可能和平发育,迟早要去占领更多的地图。要么对宋国开战,要么对金国开战。完颜雍沉默了几秒。这个女人能说出这种话,背后经历过的血腥和黑暗,绝对不比自己所目睹的少。“金国不可能向临国宣誓效忠。”他斩钉截铁道:“金国如今占据整个大半北方和中部,如何能就此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