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朝宗室继承前代爵位,需要守孝三年。永襄郡王世子情况又有些特殊,他是永襄郡王嗣子,为保永襄郡王妃老有所依,在永襄郡王妃过世之前,世子不能承袭郡王爵位,以此作为约束。所以在永襄郡王妃过世之前,世子便只能是世子,虽然郡王已故,但世子却不能承袭永襄郡王的爵位。永襄郡王妃过世,永襄郡王府人走茶凉,除了舞阳长公主还记挂着好友的身后祭祀,旁人也关起门只管自家的事,毕竟永襄郡王妃人已经走了,又无亲生子嗣,永襄郡王府再传一代已到极限,往后能不能再住在郡王府里,还是两说呢。也不是没有人打过郡王府的主意,只是这样一来首先要过的便是圣人那一关,没有他老人家的首肯,谁敢去操办这个事。永襄郡王妃生前就想为嗣子定下婚事,压着郡王的爵位没往下传,世子又是个性子和顺的,永襄郡王妃不到蹬腿咽气那一天,也不敢赌世子是不是装出来的和顺。等后来郡王妃想要为嗣子在圣人面前求一求婚事时,却是不能亲眼看着世子妃过门了。王府家事难当,云长史对此深有感触,对着亦安好生倒了一番苦水。“不怕尚书取笑,自从王妃过世,府里也只有舞阳长公主殿下常常过府。”亦安一听舞阳长公主的位号,就知道云长史今日过府,必是世子听了长公主殿下的话,才会有此一行。事实上也正是如此,亦安的猜测八九不离十。数日前,永襄郡王妃生前最为信重的韦女史,亲自去了一趟长公主府,为的是请长公主出面,好生劝一下世子生母,这样闹下去还怎么得了?原来自从永襄郡王妃下葬之后,世子便开始在王府居丧守制。与亦安不同,世子是要实打实守满三年孝的。然而世子生母三天两头就要过来闹一通,不是要银子就是要器皿,要不是眼下郡王妃丧期待未过,这位早就闹着要搬进郡王府,享一享太妃的威风了。云长史和韦女史实在不胜其烦,可这位偏生是世子生母,看在世子的面上,也不能将人打出去。可这样下去,旁的不说,王府里人心就先散了。虽然王府有钱,也经得起世子生母这一回又一回的索要。可这满府上下看在眼里,哪一个不在心里嘀咕世子,只怕不是能压得住场面的,因此平日行事里,便多有几分怠慢。世子也不计较,或者没心力计较这些,光是应付生母,兼之保养身体,就已经让他应接不暇了。韦女史实在看不下去,这才登了长公主的门。韦女史先是去过宗人府,可宗人府的官员只说这是世子家事,宗人府无权过问。韦女史又不能像郡王妃那样给圣人上奏疏,这也是把韦女史逼急了,才行此计,请长公主殿下料理此事。一个不好,或许就会失去世子欢心。可远水解不了近渴,韦女史也想不出更好的招儿来。若世子已然大婚,世子夫人便可以天然地将世子生母拒之门外,已经过继了的嗣子,顶了天每月送点粮米,哪里能容得下世子生母这样闹腾。一府的人心闹腾散了不说,就照世子生母那个无赖样,哪一天再把世子逼死了,韦女史都不意外。舞阳长公主知道后冷笑一声,只吩咐韦女史,“你且回去,等那厮下回再来,即刻派人报我。”舞阳长公主的言下之意很明显,下回世子生母再往郡王府来,一定要提前来报,她好坐在大门口等着。果不其然,没过两日,世子生母带着一堆人浩浩荡荡地往郡王府来。按照仪制,即使她真是世子之母,也不该有那样多的随从。按照宗藩条例,即便是奉国中尉的夫人,也不会如此超额。也不知这位是从哪里招来的这样一批人,各色颜色衣裳都有,看着倒不像是宗室夫人,倒像是戏班子唱戏的。韦女史立刻派人向长公主府报信,自家又在王府外拦着,长公主明说不能让其入府,韦女史也只能这样。就在双方刚拉扯没有多久时,王府正门外传来嘹亮的声音,“长公主殿下到!”本朝享有长公主尊为位的,只有舞阳长公主一人,不作它想。霎时间乱作一团的人马瞬间分开,韦女史带着王府众人向着长公主的仪驾行礼,“拜见长公主殿下!”世子生母那一堆人这才有样学样,参差不齐地响起各种声音。着同色衣裳的王府护卫在前,摆开长公主该有的仪仗,长公主仪驾这才通过。身着长公主仪制衣裳的舞阳长公主气度不凡,发髻上的攒珠镶红宝石金凤簪展翅欲飞,在日头底下璀璨非凡。世子生母发髻散乱,方才韦女史拦着不让进门,这位二话不说,上前就撕扯起来。韦女史对此早有防备,自家应付这位,又让还能使唤动的王府护卫拦着世子生母带来的人。
这位可是个混不吝,先前云长史好声好气,这位就敢硬往云长史身上靠,说他非礼世子生母,应该治罪。这可把云长史吓出一身白毛汗。对宗室女眷不轨,可是要全家人头落地的。云长史好不容易考出个进士来,还指着做官光宗耀祖呢,差点儿把全家的性命都交代在这位手里。自那以后,云长史再也不提世子生母的事,把这一位交给韦女史处理。长公主一露面,世子生母望着长公主发髻上那比她脸还要大的金凤簪就出了神。虽说这段日子她在郡王府里要了不少金银,可要打出这样大一枚凤簪出来,那也是不容易的。更遑论舞阳长公主的凤簪上不独有金子,还有品相不凡的红宝和珍珠,再加上别的点缀,更显富贵气象。和舞阳长公主一比,世子生母简直就像是唱戏的,身上唯一比那凤簪大的,就是衣裳上用金丝线绣出来的凤凰。可任谁也不会说,那绣在衣裳上的凤凰,比长公主头上的凤簪值钱。更何况长公主发髻上的这枚凤簪活灵活现,不像世子生母衣裳上绣的凤凰,透着一股子呆板。奉国中尉府又能有什么绣娘,只要绣上去的凤凰大大的,便能让世子生母满意。舞阳长公主见这位望着自己发髻上的凤簪出神,心中的厌恶更盛。永襄郡王妃那样好心性的人物竟不长寿,反倒是这种腌臜货平添寿数。长公主眼神极好,再一看对方身上的衣裳,更加动怒,借机扬声道,“这样僭越的衣裳也敢穿在身上?简直是不把皇家放在眼里!还不剥去僭服,押在一旁等候发落!”舞阳长公主一出手,就给世子生母扣上了僭越的帽子。这样的罪名可大可小,全看圣人怎么处置。不当回事也就轻轻斥责一番,象征性罚个半年俸禄,不会伤筋动骨。可一旦坐实僭越的罪名,圣人又有意惩治,削弱去爵位都是轻的,严重些的,赐自尽都是留体面了。舞阳长公主若想把事情闹大,单这一条罪名,就能整出不少花样来。世子生母身上的衣裳到底有没有违制?她住的府里是没有绣娘的,以往都是郡王府里按季度做衣裳时,捎带着给那府里也做上。奉国中尉府现在无人主事,别看只是绣娘,多一个人多一张口,便是永襄郡王妃发足了银米,这位还时不时叫穷呢。永襄郡王妃又不会真让人去查她的账,左不过几十两银子,就当买个安宁罢了。虽说世子是过继来的嗣子,可若不过继,顶着奉国中尉的爵位,一个月也不过几十石米,就那点儿俸禄,还不够世子喝药的钱呢。更何况,若非永襄郡王无子,这个世子又岂能轮到他来做?便是能平安长成,也不见得就能顺利承袭奉国中尉的爵位。若非郡王府颇有家财,光是世子一个月开销出去的药钱,就够养活好几个奉国中尉了。舞阳长公主一出声,跟着长公主仪驾来的几名健壮仆妇立刻应声,上前将世子生母团团围住,二话不说就剥去她身上的外衣,又将其围在中间,不让旁人看去。世子生母这才反应过来,大声道,“我是世子生母,你们怎么敢这样对我?!我要见世子!”这位这段日子过得太得意,显然已经忘记自己在礼法上和世子再无瓜葛。不过任凭她叫得再大声,又如何想要挣扎,却始终挣脱不开那群仆妇的包围。这些人跟着长公主少说也有十来年了,自然不会把世子生母放在眼里,只听长公主号令行事。世子生母没嚷两句,舞阳长公主不耐烦道,“把她的嘴堵上。”闻言仆妇立刻将剥下来的衣裳揉出一小团来,塞到世子生母嘴里。世子一向在王府深居简出,今天韦女史又特意嘱咐云长史,请他务必要把世子拦在后宅。这样世子生母即使在府门外闹得再大声,王府幽深,世子也是听不见的。云长史很出色地完成任务,将世子留在后宅,所以世子对此时王府门口的大戏一无所知。世子生母没了声音,舞阳长公主又把目光望向跟过来闹事的随从。打眼一瞧,舞阳长公主就明白,这些人都是这位使银子雇来的地痞流氓,分明是过来狗仗人势的。不然朝廷何时改了制度?这根本与理不通!舞阳长公主再次冷哼一声,对手下护卫吩咐道,“这些人在王府门前滋事,立刻将其拿下,先各打三十大板,再交由京兆尹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