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走了一阵我们才知道,陈夫子见我们很晚都没回来,害怕我们被游荡的野鬼捉去,就回城去告诉了李将军。李将军手底下还管着几千的禁军,这几千的禁军全举着火把,乌泱泱地挤在一个山头,这才有了这样的景观。陈夫子这种读书人怎么还会相信神鬼之说?因为他是个半路出家的读书人,他从前是个打仗的,把腿打坏了就开始做教书先生。而且据他所说,从前他在外征战的时候就遇见过这样的事情。我悄悄对宋清平说:“若是这时候他们全唱起歌来就好了,就唱那一首《诉青天》,还挺壮观……”这话还没说完,我们就被禁军给逮住了。因为先回去的沈林薄告诉他们我和宋清平已经上山了,所以他们根本没有想过下山去找,也就一直找不到我们。父皇还不知道这件事儿,陈夫子没告诉他。如果他知道,他一定会去问自己通天的密探,也就根本不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我和宋清平被禁军给送回去,我站在他们中间,壮着胆子问他们能不能一起唱首曲子,结果我被一个人用刀把打了一下脑袋。我没看清打我的那个人是谁,那几千个人很有默契,同时熄了火把。其实大半夜的还劳动他们,我很不好意思。陈夫子也不好意思,就罚我和宋清平在他门外念书,念够一百遍才能走。天知道他在房里是不是数着的。宋清平很认真地念书,我跟着他一起哼哼,像一只蚊子出来巡夜,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哼的是什么。他心里一直记着数字,我就靠在墙边随口乱哼。一直到天边透出一点亮的白颜色的时候,宋清平把靠着墙睡着的我叫醒:“殿下,回去睡罢。”“我睡够了,这样好的天应该去屋顶看日出。”我打哈欠,然后伸手去揩他眼底乌青,“你困吗?”他摇头,于是我们两个一起爬上书院藏书阁的屋顶。我本来是怕高的,但是宋清平不怕,我也就不怕了。风还是凉的,迎面吹来兜满襟袖。太阳还没起来,四处还是灰蒙蒙的一片。照理来说,我面对着这一派壮丽山河,应该油然生出一种逐鹿中原的念想,然后我应该毅然决然地与我二皇弟进行争斗,在朝中掀起一派腥风血雨。可惜我没有,房顶的景色足够美,但我还是觉得我适合当一个木匠。退一步说,最起码我要对宋清平产生一种惺惺相惜的别样的感情,但是我也没有。我是一个很没有生活情趣的人。在屋顶吹着风,然后我睡着了。我梦见自己很小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捡了一块木头作为信物送给宋清平,许诺他说“日后我做了皇帝,你就是我的丞相”。后来我背着一个小包袱,骑着一头小毛驴朝他辞行,说我要去做木匠了。父皇母后还有皇祖母全答应了,容不得他不许。于是宋清平就攥着那块木头在后边抹着眼泪追我。我骑着驴在官道上走,我想停下来,就朝那头驴喊了一声“吁”,但是它不听,反而疯了一样撒蹄子往前狂奔。最后我回头去看,已经看不见宋清平了。一个最大的噩梦。我骂那头驴子,也骂我自己:“混蛋!”我说这话的时候宋清平正要叫醒我,他倒没有误会我在骂他,只是问我梦见了什么。可见足够了解的人之间不会被这种小小的误会困扰。我梦见自己成了天字第一号的负心汉这件事不能跟宋清平说,于是我说我梦见自己从屋顶上掉下去了,还能顺便紧张地搂住他,表示自己确实做了这样的噩梦。脚下是很苍郁的树林,如果掉了下去,风从耳边呼呼地过,我就像一只大鸟落在某个树枝上,不经意间就练成了轻功,说不准还能遇见世外高人。但那都是话本里写的,我们都知道,如果我掉下去了我只会摔成一个残废。这时候我又想起那个梦,莫非我真许诺了宋清平什么?要真是这样,我要是跟他说我不想做太子,更不想做皇帝了,这岂不是等于拿着一把小锥子使劲戳他的心?我不能随随便便就伤了人家的心,还坏了人家的丞相梦。又过了很久,书院里的钟声响起来,我们才反应过来今天是个阴天,看不见日出了。在话本里谁要有什么,谁就有了什么。但天底下的事并不是事事都顺遂的,我想要看日出,今天就没有日出。我说:“走罢,再不回去夫子又要以为我们被野鬼给捉去了。”然而陈夫子还是信鬼神的,但是他已经不信我们会被鬼神给捉走了,他自个儿,连带着鬼神都很嫌弃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