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玉深这样看她的时候,眉骨被头顶的光打下阴影,眼窝比一般人深一些,微长的眼睛藏在阴影中半露不露,模糊间像是盛满了难言的深情。他本就英俊,这样近距离地看也毫无瑕疵。谷雨看了两眼,不自觉地偏开视线,觉得今天晚上的万玉深实在不对劲。连这种英俊都十分不对劲!她却不知道,将军眼前似有千军万马过境,而她身影伶仃站在其间,像是引着人在她身上驰骋、杀伐、不留余地。可万玉深心头转过无数暴虐的画面,最后却都一一压下,他一寸寸强迫自己松开手,把她安放好。上辈子只有一次,他喝多了酒,回到房间看她侧卧在床上酣眠,忽然难以自控。那是他唯一一次亲吻她。后来谷雨哭着踹开他,足足两个月没和他说过一句话……直到皇城惊变,人事纷纷,一朝诛杀令下,从此就隔了一辈子。还是……舍不得。谷雨被他一来二去搞得莫名其妙,心里有些说不清的期待,又搀着些道不明的恼火,七上八下地搅在心里,干脆也闭了嘴不说话。马车很快停在将军府外,谷雨先跳了下去,回头看一眼万玉深,见他神情竟似恍惚,眼角泛着不正常的红,到底有些忧心:“哎,你真没事?”万玉深看她一眼,含着千言万语般,摇摇头。谷雨不知说什么好,便甩甩袖子,走进府中。宫里虽然凉快,方才这一路又出了些汗,她想着叫下人给她抬一桶温水来沐浴,刚转过游廊忽然被叫住。老夫人房里的大丫鬟笑吟吟地走上前:“请少夫人随我来,老夫人等您等了一晚上。”谷雨的眉毛顿时高高地挑了起来。——等我?还等我一晚上?事出反常必有妖。谷雨这几天过得太舒服了,不用跟在老夫人屁股后边挨骂,每天就躲在小院里练练身法、做点吃食。现在万玉深的书房也随便她进,谷雨没见着他和宁王暗通曲款的证据,倒是师父中间又悄悄来了一趟,只不过呆了一盏茶的功夫就被万玉深切磋跑了。而老夫人那边一直没有动静,今天是怎么了?这个时候找她,总不能是有什么好事。谷雨下意识回头瞅了一眼,万玉深平日步履如飞,今天不知道怎么的走得那么慢,现在还没追上来。算了,去就去。谷雨甩了甩头,心想:不坐下,说完话就走,她还能把我吃了?于是冲大丫鬟笑了一下:“带路吧。”万玉深的手撑在石柱上,意识朦胧,瞳孔已经完全散了。他眼角红得滴血,气息紊乱,眼前一阵阵的幻象,全都是一个人。体内有什么东西叫嚣着寻求释放,太阳穴一下一下鼓动着,头痛欲裂。他能感觉到,药劲已经到了最强的时候,身体的反应完全不受控制。心里对那个人极端的渴望和印在骨子里的克制相互冲撞,几乎要把这座杀神逼疯。万玉深停了一会儿,跌跌撞撞地顺从本能向房间走去。推开房门,屋内一片漆黑。她不在。幸好。万玉深再也抵挡不住,手撑在桌沿上,生生捏出了裂纹。最后如困兽一般,低低地吼了出来。房间角落的黑暗中,有什么东西瑟缩了一下,发出了几不可察的声响。谷雨跨过门槛,走进赵氏的屋子,见她穿戴整齐,的确是没打算歇下的样子。她笑了笑,客气道:“婆婆有什么急事,掌灯等到这么晚,儿媳实在不安。”赵氏笑了笑,破天荒地亲昵地朝她招招手:“听说阿玉带着你进宫了?过来这边坐。”谷雨站着没动。老夫人这种把人当傻子看的态度,实在是让人不爽。谷雨原地笑了笑:“坐就算了,有什么吩咐您说就是了——天色已晚,我还要侍奉夫君呢。”赵氏看她不动,脸色原本僵了僵,一听后半句,脸色又缓了下来。谷雨看得稀奇,心说今天又唱的什么戏?搁在平日,左右她闲散人一个,耽搁一会儿也没什么。可今日谷雨心中始终有些不安,记挂着某个不对劲的人,想着赶快回去看看他好了没有。可偏偏赵氏好像聊起来没完了似的,这么长时间以来没给过的好脸,今天一晚上全给补上了。谷雨看着她浮在脸皮上的假笑,心中不知怎么忽然有些浮。“婆婆,”谷雨趁着她换气的时候插话道,“天色已晚,儿媳就不打扰您休息了,我回去看看夫君……”赵氏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不经意似的开口道:“急什么。”谷雨忍不住皱了皱眉。赵氏慢悠悠地端起茶盏,吹了一口:“我叫住你,是为你好,免得你现在回去,心里不好受。”谷雨心头一跳,忽然觉得有点冷。“阿玉现在用不着你,”赵氏终于撕开虚伪的和善,露出藏在底下的得色,眼角堆起层叠的细纹,“你不如在这儿陪陪我。”谷雨的手指倏地捏紧:“您什么意思?”老夫人笑出声来:“莹莹在他房里,这都好一会儿了,你就别去打扰了。”谷雨的瞳孔猛地收缩,好像被一盆凉水兜头泼下。万玉深硬扛着滔天的欲念,耳边嗡嗡作响,隐约间听见些细微响动。……谷雨?不行,别过来。万玉深想出声叫住他,可张了张嘴,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忽然,后背贴上来一具温暖柔软的身体。万玉深顿时僵成一根柱子。一只细嫩的手顺着他的腰扶上来,无声无息地逡巡着,带着挑逗之意。“谷……雨……”万玉深咬紧牙,瞳色近乎滴血。那只手顿了顿,不知收敛,竟向着他的胸膛摸了过去!万玉深一把攥住她的手腕,用力之大,几乎要把人腕骨折断。“你别……送死。”新家谷雨站在那里,有些茫然地想:方才不是还热得冒汗吗?怎么忽然冷得人骨头缝里都疼?赵氏嗤笑一声:“你当我不知道?阿玉在房里都是和你分着睡的,你连为人妻的基本都做不好,还不许他找别人了?”谷雨脑袋里好像卡了壳,转了半天才反应过来。阮莹?现在在她睡觉的房间里?和万玉深?谷雨脑海中浮现出那副画面,怒火瞬间就烧了起来:“什么!?”那股怒气来得极其迅猛,飞快地横扫过谷雨全身上下,她气得手都在抖,咬着牙道:“婆婆亲眼所见?若不是,婆婆就不怕污了表小姐的清白?”“这你就不用担心了,”赵氏心情愉悦,优哉游哉道:“他们二人你情我愿,有什么清白不清白的?我万家还没有占了女子便宜的事,自然是要负责到底的。”你情、我愿?谷雨冷笑一声。“若真是郎有情妾有意,”她拍了拍袖子,脸色难看,神情却十分倨傲,“那我自然让贤——怕的是妾有意,您家那位捂不热的大将军,没那个心思啊。”赵氏细细的眉毛一挑:“哟——挺有自信。”“婆婆谬赞。”谷雨说完,一甩袖子转身离开。她胸口堵着团气,走路像在剁地,一步一步像是要踩在谁的脸上。转过游廊,越走越快,最后几乎是用跑的。万玉深,你给我等着!另一边,房间里。万玉深捉住那只作恶的手,神智在濒临暴走的边缘,每一刻都想转过身去抱她,占有她,做尽一切肖想多年却只存在于梦里的事,可下一刻又狠狠地压下去。她值得天底下最好的,又怎能被这样潦草对待?“谷雨……”他艰难地开口,嗓音哑得如粗粝石子,却在一片昏暗之中透出某种诱惑,“我给你机会,快走。”身后的人一僵,忽然不管不顾地收紧双臂,身后丰盈压上他坚硬的脊背,冰凉湿润的吻落在他的后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