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午后,北屋回来,小乔换了一身半新不旧的水浅葱色衣裳,褪去钗环,装扮若寻常人家出身,戴了一顶遮面幂蓠,在春娘林媪陪伴下,坐马车到了城中的悦福客栈。留林媪在马车里等。带春娘入内,自己向堂倌打听到数日前落脚下来的那位郎君。
堂倌道:“宗郎君尚在。且今日来了三五访友,叫在后堂空地上设一酒席。正要过去添酒。”
春娘给了门房十个大钱:“我与他是旧识,正寻他有事。我顺道代你送酒过去。”
堂倌见这头戴围纱帽的夫人虽衣装不显,但这个跟着的仆妇,站出来却比寻常人家里的主母看似还有气派,又有钱得,怎会不肯,一口答应。
小乔照方才堂倌指点,来到了后堂。
这悦福客栈在城中也算有名,为附风雅,于后堂辟了一个小庭院,种几杆黄槽竹。如今虽入了深秋,天气渐冷,但这黄槽竹耐寒,竿叶黄中泛青,于风中飒飒作响,也有几分江南的韵味。
小乔沿着一道走廊往后堂去,听到隐隐有笑声随风传来,稍近,看到一丛竹子侧旁,四五个男子正席地宴饮,或坐或卧,均二十上下的年纪,中最大者,也不过二十五六,姿态俱都疏狂。听到坐于北向的一个年稍长些的男子笑道:“我曾附于临清县令,为他门客。某日一库房督贼曹一早兴冲冲来拜县令,云己昨夜做梦,梦到使君升官发财,特来禀报。县令起初欣喜,奖赏有加,及至次日,忽又勃然大怒,命杖责此人。诸位可知此中何故?”
其余几人冥思,纷纷不得解时,忽听身后一个女子声音说道:“库房督贼曹的职责应是夜间缉盗,他去睡觉做梦,如此失职,受责也是应当。不知我猜的,对是不对?”
席地数人一怔,顿觉有理,恍然哈哈大笑,回过头去,见不远之外的空地上,立了方才说话的女子。她头戴一顶幂蓠,面被绢纱覆盖,身后伴了个中年仆妇。不知是何方来人,几人不禁面面相觑。
其中一个青衫男子,与魏劭相仿的年纪,长身而立,腰佩长剑,姿容修雅,便是宗忌。回头认出了春娘,从地上起来,整了整衣衫,迎上前去。
春娘向他含笑点头,唤了声“郎君安”,递上壶酒。
小乔隔绢见宗忌目光落向自己,神色间带了疑惑,便道:“贸然来访,甚是失礼。前日多蒙足下千里传书,十分感激。今日路过,特来致谢。若有打扰,还望海涵。”
宗忌听她一开口,便知她的身份,应是魏府里的那位女君。一怔,忙向她见礼。其余几位他的友人见状,知这妇人应是有事来访。酒宴进行至此,也差不多尽兴了,纷纷起身告辞离去。经过小乔近旁,虽因幂蓠遮面,看不清她的容颜,但薄绢之下,依稀依然可以辨出是个年轻貌美女子,方才又被她一语解破了作乐谜题,可见聪敏,甚是好奇,经过忍不住都多看了几眼。
宗忌送友外出,几人便都打趣,道他才到渔阳没几日,何时竟就结交了这样一位出众佳人,瞒而不报,下回定要作酒为罚。
宗忌既已猜到那妇人的身份,岂敢亵渎,忙矢口否认,迅速送友离去后返回。到了小乔面前,恭敬地道:“不知女君亲驾来此,有失远迎。可是有用得到我之处?但有,尽管吩咐。”
当日他被比彘救下,立誓相报。听比彘夫妇谈及这位燕侯女君很是敬重,似乎当初有恩于他二人,心下便也将她等同视为恩主。心知以她的身份,若无别事,也不会特意亲自来这里见自己的,是故开口便这般说道。
小乔让春娘先行避开,后道:“我阿姐于信中特意提及足下,云足下交游甚广,为可信赖之人。故我贸然前来。实不相瞒,确实有求于足下。”
说着,掀开幂蓠遮面,露出面庞,向宗忌微微含笑,点了点头。
宗忌视线落于她的脸上,目光微微地定了一下,才反应了过来,竟不敢再与她一双眼睛对望,只道:“蒙女君谬赞。但凡有事,女君尽管吩咐。宗忌肝脑涂地,以报答恩主当日相救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