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收起扇子,微微蹲了蹲个福:“那就不叨扰小侯爷了,我先回去,等用晚膳时再过来。”大门打开,西斜的日光照进来,在她身上添了一层昏黄的光晕。时辰倒也不早了,她这会儿回去,歇不过半个时辰又得过来,孟璟收回目光,缓缓道:“去明间坐会儿。”倒不是让她去客厅?楚怀婵转身去看他,他眉目隐在宝鸭嘴后的烟雾后,双眉之下,眼尾狭长上挑,开合有神。他重新执起书卷,指了指书架,漫不经心地道:“有喜欢的,自个儿挑几本出去。”“今日就不读了。”楚怀婵冲他绽开一个欠扁的笑,“反正小侯爷这儿的书,估摸着我应该也读得差不多了。”“楚怀婵你,”孟璟自讨了个没趣儿,抬头盯她一眼,又移开目光,声音也冷下来,“出去。”楚怀婵满不在意他这颐指气使的架势,得意地耸耸肩,轻轻开门出去了。孟璟没忍住轻笑了声,到底还是个小姑娘,这点小事也值得她得瑟上一会儿。他目光无意中瞥见那香炉,没来由地又想起她方才轻轻凑上去闻味儿的动作来,那截随她动作露出来的光洁脖颈就这么在他眼前不住晃悠,令他愈发心烦意乱起来。他有些闷闷地想,若她下次再在他面前这般,他适时伸出手来,轻轻“咔擦”一下,这把弱骨头便也就齐根折断了,连一滴血都不会流,干干净净。他这般想着,嘴角无意识地抿出来一点笑意。好半晌过去,他才反应过来,原来在他心里,她又已经死过一回了。他摇了摇头,余光无意中瞥到屏风旁的木施,他的外袍整整齐齐地挂在上头。她做起事来,似乎总是这样,一丝不苟,半点差错也容不得。看起来,倒像是个在人情复杂的环境里浸淫了许久的人。可她埋在心底的那点小性子,似乎从初见之时,她大着胆子推开那柄横在她脖颈之上的匕首开始,便从未断过。哪怕到如今,若是等闲无事,她对他还是百般客套,不肯越雷池一步。但若她心底不畅快了,管你是天王老子,还是市井小民,她照样该怎么胡来就怎么胡来,比如上回她为了敛秋而毫不犹豫地泼向他的那杯茶。其实这是一种很好的张弛之道。她虽不自知,却用得很熟稔。譬如,她一边恪守着礼数,尽心尽力地侍奉婆母,叫母亲也在他面前生出了照拂她的心思;一边却还是因为深藏于心的那点小性子,生分地同他保持着最为舒适的距离,虽不是她本意,却还是在无意中,叫他不至于对她生了厌恶。至于她总会没来由地对他使些小性子惹他不痛快的缘由么,他想,兴许是因为闻覃之事。毕竟她从一开始便认定了他不是个什么好人,从那时起便寻着机会就要讥讽他几句,好见一见他吃瘪难堪的模样。到如今,她这习惯倒也没改分毫。他忽然很好奇,这丫头是如何能将这种处世之道运用得如此娴熟,却并不叫人觉出有几分匠心的意味在的。一切都像是浑然天成,倒叫人觉得,好似她同你相处,本该就是这样的。他起身,将书册放回书架之上,轻轻打开书房的门,立在门口,迎着日头感受午后的日光。他被日头晃花了眼,只得垂下眼眸看向前方,楚怀婵的侧影就这么撞进了他的视线里。她正蹲在那株梧桐树衬出的阴凉里,和那只死猫四目相对。兴许是因为方才和死猫较量过,这会儿气得腮帮子鼓起,颧骨都堆高了些,五官变成皱巴巴的一团,眼睛也因为这动作几乎要眯成一条缝。死猫目不转睛地盯了她好一会儿,判断出这丫头不像这院里其他人,个个都有好身手,随随便便就能追得它上梁爬树,于是耀武扬威地走到她跟前,四仰八叉地一躺,闭上眼继续当大爷了。楚怀婵不知这猫爷为何突然就莫名其妙地休战了,无言地盯了它好一会儿,忽然想起来娘亲曾同她讲过一桩趣事,说是宫里头专门设了个猫儿房,用来饲养宫猫。每只宫猫都有三四名宫人贴身伺候,因此只只都被养得珠圆玉润,若哪日能得帝妃青眼,更可封爵领俸,甚或,昭业爷那一朝时,还曾命内廷造办特地为一只御猫筑过金棺,更命工部专门修了坟冢。她初初听闻时只觉好笑,还曾调侃说,昭业爷兴许是把那猫儿当成了爱妃转世,毕竟那猫儿封号里有个字同那位宠冠一时的贵妃的封号有几分神似的韵味。她那时不过是随口开玩笑,现下见了阅微堂这些人将这傻猫儿真供成了大爷,倒也觉得尚可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