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本就歇得晚,上午和万叔看了半天烂账,之后来回两处折腾,她确实是累着了,不一会儿便没了声响,呼吸也逐渐平稳绵长起来。她这头没有动静,孟璟也没再看她,借着晚间习习凉风,抑下心间烦闷,继续往下看。他当日让周懋青将万全都司辖下所有在籍军户的数量和实际在伍的士兵人数核对一道,原本以为他会直接报几个数字过来,没想到这人做事还算尽心,竟然将名册一并核对列了出来,这事做起来不简单,难怪多花了些时候。也正因如此,他看起来也慢。他手头这本是宣府左卫的情况,从前父亲常让他领万全三卫和宣府三卫作先锋,与其同吃同住,因此,这其中倒有好些军士的名字他还有些印象,甚至偶尔还能将人与名字对得上号,想起些从前在卫所里的事来,看得也就越发慢了起来。他翻完一半,那死猫突然发起疯来,猛地跳起来躲一只落在它鼻尖的蚊虫,庞大身躯并不太灵巧地轰然坠回书案上,惊得砚台里的墨都溅了些出来,甚至还有几滴溅在了他衣衫上。他垂眸看了眼衣衫上的墨点,再盯了这死猫一眼,这猫儿还和他顶上了,挑衅地将前爪往砚台里一按,施然从书案上走过,留下一幅带着墨香的天然猫爪印图,随即翩然消失在了房梁上。孟璟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死猫。”被这玩意儿一搅和,他也没了再继续看下去的心思,收了书册,准备起身往外走,一抬头,见楚怀婵靠在椅上,已经眠过去了,脖子向后仰出一道弧度来。兴许是太累,连方才这死猫的动静也没能惊醒她。他看着那截光洁如玉的脖子,右手不由自主地握了下,指节“啪”地一声响。他走到她跟前,仔细琢磨了会儿从哪个位置下手可以将这把弱骨头一击即断,他甚至能隐隐听到,那一声骨头断掉的“咔擦”声。窗外忽然涌进来一阵风,将艾草的味道吹得满室皆是,令他回过神来。得,她在他心里大抵又死过一回了。若真有轮回,从翠微观初见那日起,她应该一直要么正在投胎,要么就是在去入轮回的途中,估摸着连一日都没消停过。他有些不自然地低头去看了看自个儿的右手,又拿起来握了握。他手上虽不可避免地留有长年握刀弯弓留下的厚茧,但其实,除了那几处厚茧,还勉强可以算得上是双好看的手。兴许是因为长年久卧病榻,他这双手看起来甚至还算得上是文静秀气,再加上久不见日光,格外的白,近乎是双书生的手。他将双手举起来看了会儿,余光瞥到她那截脖子,对比了下,果然还是她要白净些。江南烟雨养人,他其实从来没见过比她看起来更白净更细腻也更脆弱的人。可偏偏这么一个人……他又低头看了一眼自个儿的右掌,忽然间纳了闷儿了。他怎么没事老想着拧断她脖子?他收回右掌,没忍住又拿起来看了看,正自我怀疑到近乎灵魂出窍,一不留神瞥到那把玳瑁扇忽然往下坠,兴许是因为她鼻梁还算挺翘,下滑的趋势倒短暂地止住了一瞬。借着这短暂的空当,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抓住了那把下坠到一半的扇子,动作带起的凉风也就这么惊醒了刚好被魇住的楚怀婵。楚怀婵额上尚且带着点被噩梦吓出来的汗珠,此番醒来就见孟璟站在她身侧,手里握着她用来遮面的那把玳瑁扇。她先是愣了一下,不太自在地盯了眼他手里那把扇子,目光又缓缓上移到他脸上,微微眯了眯眼,语气不大友善地问了句:“干什么你?”她平常对他疏离归疏离,但除了小性子上头的时候,总归是客套守礼数的,眼下这般,倒像是那晚被他一脚踹到地上时的反应,多半是误会了,孟璟懒得同她这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白眼狼解释,“嘁”了声:“谁还看你不成?”门口猫着身子偷窥里边儿的东流:……您好像是看了有那么一会儿了。孟璟见她还是一副疑神疑鬼的表情,把扇子往几上一搁,先她一步往外走,楚怀婵“诶”了声,他顿住脚步,转身看她:“怎么?”楚怀婵默默白他一眼,走到木施前头,取下他的直裰,往他跟前走过来。孟璟发了会怔儿,他方才被她盯得有些尴尬,随口呛了她句就想往外走,没想到竟然忘了这茬,眼下愈发怀疑自个儿今天多半是被那脑袋瓜子不大好使的死猫给传染了,往房梁上看了眼。那猫儿忿忿地盯他一眼,身子往后一缩,不待他发威,又不见影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