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薛毅?平川市。清明放假,安至的“烈焰骄阳”系列告一段落,纪家父子总算从忙碌的工作中倒出空来,带着纪然一起去从前住的屋子看看。纪家奶奶在世时,锦华园还未竣工,一家几口住在当时来看还不错的小区,位置很好,交通方便,临近市中心,面积将近二百平,到今天房价节节升高,有钱都买不到。纪然跟在父亲和哥哥身后,上了电梯,来到第十八楼。做生意的总有点迷信,当年纪父买房子时鬼使神差地定了十八楼,谐音“要发”。纪然上一次来这里,还是为了收集季长宁的照片。新年前刚刚收拾过门口的小广告,不过几个月时间,墙边门上墙边再次贴满,灰尘细细铺上一层,纪父已经习惯了,他掏出钥匙开门,不嫌门上的尘土脏了他的衣服,只听“啪嗒”一声,门刚刚打开的瞬间,几张名片飘飘悠悠落到地上,捡起来一看,全是房产公司的经理。嗯,也就是中介。十八楼01室常年不住人,没人能联系到,白白空着房子多亏啊,有渠道的人知道这边在谁名下,也知道人家根本不想卖,不敢去打扰,但总有脸皮厚的,或初生牛犊不怕虎的,不想错过每一单生意,就往门缝里塞名片。纪父拿起门边的扫帚,把名片扫起来,无奈说道:“门有些旧了,门缝松了一点,等过一阵子修一修,或者换一扇新门,这些东西就进不来了。”纪家奶奶去世后,房子里的装修家具没有人动过,红木家具被一张张防尘膜盖住,朦朦胧胧的犹如雾里看花,目光所到之处,可以看见客厅中一座尘封已久的钢琴,沙发上被忘记的布娃娃和玩具车,老旧的大屁股电视机下的梅花垫子,冰箱上有美少女战士和黑猫警长的贴画,故意把一只耳贴在冰箱边缘,视觉效果好像是被冰箱压断的似的。纪然看着这些被岁月遗忘在房子里的东西,仿佛看见了季长宁偶尔提到过的童年。调皮、自由、放肆、鲜活……就像是游戏中一张张cg图片,每一张都有独特的故事。主卧是纪父和梁栀的房间,衣柜里有梁栀曾经穿过的衣服,拿过的奖牌和奖杯,她有一张照片放在主卧中,被玻璃纸盖住,不是冷冰冰的黑白大头照,而是梁栀年轻时候,穿着红裙子,笑容灿然生花。纪然抬头,看见床头上大大的结婚照,白婚纱与黑西装,他们没有看镜头,反而看着对方,就此定格。这张照片她曾经偶尔在父亲的钱包中见过,边缘已经泛黄,唯独两个人看向对方的眼神,历久弥新,似乎永远不朽。此时,纪父默默拐进另外一个门,挥挥手让纪长风一边待着,别打扰他。纪长风没想跟上去,他拿走钢琴上方的防尘布,灰尘纷纷扬扬,纪长风抽出长凳,用干净的毛巾擦了擦,坐了上去。他双手抬起钢琴盖,试了两下音。纪长风很久没有弹过钢琴,手法生疏,他感觉钢琴调子不太准,但调律是一个复杂的工作,纪长风根本不会,索性他不是很在意这些,一个键一个键弹起了《送别》。“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小屋子里的纪父坐在蒲团上,面前是母亲和妻子的遗照,刚点燃的香丝丝缕缕飘起来,将两张照片环绕住。恍惚间,跟活过来似的。纪父想说点什么,几次张口都未能发出声音。不成调子的《送别》透过隔音不强的木门,凄凄凉凉传入耳朵。“瞧,阿栀,你天天送你儿子去学钢琴,结果就学成这样子,”纪父声音不疾不徐,娓娓道来,似乎是在聊家常,“妈,你说你觉得长风可以成为钢琴家,现在看啊,钢琴家是指望不上了,以后宁宁说不定会成为舞蹈家,咱们然然啊,成为什么家都行,她想学什么,我都支持。”“我其实很不喜欢来这里,”纪父私下笑起来的样子,跟总是爱笑的母亲越来越像,“在哪里上香都是上,在锦华园的话,我还能剪两束花,在这里,苹果我都不敢带,万一引来虫子把照片啃了怎么办?你们要是想吃,一会儿我去墓园,阿栀最喜欢樱桃,妈你牙口不好,我给你带点草莓,甜的,一点不酸。”“你们两个关系多好啊,亲亲热热的,我都眼红,”纪父的眼睛真的红了,“我不爱来,来了这里,我总忍不住寻思,这么晚了,你们俩怎么还不回家啊。”外面,半首《送别》停下,纪长风似乎找回一点手感,总算不是一个音一个音往外蹦。纪父苦笑:“我老了。”在没有梁栀的时光中,在失去母亲的日子里,他终于学会跟命运妥协,跟自己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