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更半夜的,深山老林里,哭得相当不是时候。楚照流哎了声,摆摆手:“算了,也不是那么闲。过后再谈此事,先看看前面哭丧的是人是鬼吧,吵得我头疼。”山上的雾气有如活物,流动着刻意将他们带来这边。四下迷雾重重,只有哭声的方向能窥见条路。越过一棵枯树,眼前的白雾倏而一散,前方的场景落入眼底——是一个山间平台。出乎意料的,围坐在一起哭泣的,不是妖物,而是几个背着竹篓的凡人,穿着朴素到简陋的短衫,裤腿上打满了泥印。楚照流微微怔住,提起的扇子也放下了点。见夜雾中穿行而出两个气质不凡的年轻人,几人惊疑不定地偷偷打量过来,啜泣声也慢慢小了起来,却都没有吭声,惊惧地又抱团缩紧了些,脸上布满警惕。确实只是凡人。楚照流略一思索,看了眼身边有如高山雪的谢酩,恍然大悟,摇摇扇子,风流倜傥地往前走:“瞧你这一脸苦大仇深前来讨债的表情,看我的。”他的目光落到众人围着的老丈身上,露出个和蔼的笑容:“老丈好,我们是……”被点名的老丈浑身一抖,惨叫一声:“狐、狐狸精来吃人了!”狐狸精善用貌美的壳子来引诱路人,吸食精气。楚照流:“……”耳边隐隐传来声嗤笑。楚照流摸了摸脸,正色道:“感谢老丈肯定我的美貌,不过很遗憾,我从出生开始就是个人了。”“哪有人说自己是人的……”楚照流从善如流,反向承认:“那我是妖。”老丈脸色惨白,哆哆嗦嗦:“你果然是妖!”楚照流无语片刻,果断转移了目标,看向老丈旁边的小姑娘,款款展露出春风般的笑意,嗓音和缓:“小姑娘,你们是什么人?”他生得好看极了,笑起来桃花拂过春水,又沾着点孱弱的苍白,小姑娘脸颊一红,为色所惑,小声嗫嚅:“我、我们是山下的采药人,上山来寻灵药……”这座山有微弱灵脉,确实会孕育灵药。楚照流点头:“你们是被妖雾困住,下不了山吗?”“……是,”旁边的中年人瑟缩着,涩声道,“我们在这儿被困许久了。”楚照流粲然一笑:“我和这位是修道之人,可以护送几位下山。”谢酩冷眼旁观,没有插进对话中。然而听到有修道之人相救,几个采药人却似乎没有太过高兴。中年人舔了舔干燥开裂的唇瓣,小心地看了眼楚照流:“我伯父的脚受了点伤,不知道这位仙人能不能帮他看看……”楚照流欣然上前:“当然可以。”随着楚照流的靠近,几个采药人似乎在颤抖。那个方才回答他的小姑娘嘴唇发抖,盯着楚照流,脸色越来越惨白。谢酩的声音忽然在后面飘来:“有一点我很疑惑。”楚照流脚步顿住。谢酩淡淡道:“既是采药人,区区脚伤而已,你们采的药呢?”小姑娘尖利的嗓音同时划破夜空:“快跑!”几乎就在同一瞬间,一个采药人背上的竹篓中飞袭出一道黑影,如箭矢般,朝着楚照流的面门咻地飞来!危急关头,楚照流面不改色,手中的扇子“啪”地一展,嚓地一声,淡淡的血雾弥漫而出。一颗脑袋扑通滚落在地。几个采药人登时乱作一团,“啊啊”尖叫着蹦起来,四处奔逃。他们一动,各自竹篓里又纷纷飞出了数道黑影,朝着最近的人狠狠咬去。楚照流却不担心事态,用脚尖将地上的脑袋挑过来一看,青面獠牙,是张似人面、又不是人面的脸。看了一眼,事情也了结了。躲在竹篓里的妖物,在飞出来的瞬间便身首异处了。身周的妖雾开始散去,凉薄月色又重新穿透薄雾,倾洒在地。树影下,谢酩不惊不扰地站在那儿,衣袖翻飞,似片初降的雪花,雪白的剑气收束。似乎是嫌恶那些妖物,他连剑都没拔出来,只是略略弹指,化作剑气。楚照流蹲在地上,观察了片刻这颗脑袋,觉得理应奇物共欣赏,瞅了清贵出尘的剑尊大人两眼,喊了声:“谢三!”谢酩置若罔闻,薄薄的眼皮掀起,望向惊魂未定、瘫倒在地的一群人。鞋跟忽然被什么东西轻轻碰了一下。他低下头,和一双外凸的黑色眼珠对上。脚边的人头死不瞑目地望着他。那是生长发育相当剑走偏锋的脸,眼耳口鼻走上了歪路,扭曲得仿佛水中倒影,脸上还凝固着狰狞大笑的表情,嘴角开到了耳根,满口黑色尖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