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霜野含笑而立,对对面中郎将陡然青白的面色视若无睹。
原本老老实实跟在况春泉身后的宣蓝蓝踉跄几步,醉醺醺地喊:“我不走!我今夜一定……一定要和他分个高下,让他知道谁才是他爷爷!”
沈霜野叹口气,说:“家门不幸,叫诸位看笑话了。”
中郎将看得分明,宣蓝蓝出门时步履还算稳健,一眨眼的功夫就撒起酒疯来,谁信?分明是听了沈霜野的话装疯卖傻,将今夜的事糊弄过去。
“宣世子果真醉得不轻。既如此,沈侯爷还是早点带宣世子回去醒醒酒。”中郎将沉了脸,就要开口,却被江沉按住,他司禁军中尉,有直呈御览之权,“只是今夜宣世子闹出的动静确实大了些,禁军督巡长安,免不得要将此事上呈天听,还请侯爷莫要见怪。”
“禁军职责所在,自当秉公行事。”沈霜野不紧不慢地说,“诸位请便。”
中郎将僵立半晌,也知道今夜江沉举动背后是谁的意思,不得不抬手命令金吾卫让道。
沈霜野绕过了两条街,他们走的是白纸巷,巷里灯火都熄得干净,一街之隔是两方天地。
“禁军今夜分外好说话,”况春泉将江沉的举动看在眼中,“就是不知会不会有后招。”
他说完这句话,沈霜野却是在白纸巷口勒停了马。
“后招在这儿呢。”沈霜野低声道。
月光渐隐,巷口一灯尚明,还有摊贩不曾收摊,正支起桌椅煮一锅馄饨。
谢神筠坐在桌前,雪氅拥着花鬓,侧颜映出雪光,在这寒夜里无端透出凉意。
宣蓝蓝被绑着跟在马后,此刻也不由揉揉眼,迷瞪道:“是我酒还没醒吗?怎么就瞧见了讨债鬼……”他打了个哆嗦,“做梦,一定是在做梦……”
不是酒醉,也不是做梦,那确实是谢神筠。
沈霜野默了一瞬,把宣蓝蓝扔给况春泉,言简意赅道:“送他回去。”
况春泉利落地带上人走了,宣蓝蓝却还伸长了脖子回望,明显一副不太清醒的模样,到最后,他似是想起了什么,眼中突现惊恐,就要喊——被况春泉一把捂住了嘴。
沈霜野过去:“真是巧,在此处也能遇见郡主。”
“不巧,我猜侯爷要回府,必会走这条白纸巷,特地在这里等你的。”谢神筠道,“今夜朝云坊动静闹得这样大,我忙了半宿,不曾想还能赶上热闹,自然得来看看。”
“郡主想看热闹,未免离得有些远了。”沈霜野坐下来要了碗馄饨,还在思索谢神筠的来处。
今夜禁军来得如此及时,谢神筠也出现得恰到好处,只能说明一点——谢神筠今夜也在北衙。
俞辛鸿昨日入军狱,谢神筠说她忙了半宿,只能是在审问俞辛鸿了——她手上捏着俞辛鸿的供词。
他们白日里才在宫中见过,谢神筠向他挑明了私铸兵甲的事是她透露给沈霜野的,不仅是要借机试探章寻的下落,更是要看沈霜野对矿山案的态度。
今夜相逢,难保不是另一次试探。
谢神筠道:“离得远有离得远的好处,侯爷今夜围了朝云坊,我怕殃及池鱼,免不得要离远些。”
沈霜野没被她绕进去:“郡主怕我,怎么又特地在这里等我?”
“自然是担心你。”谢神筠温情款款,仿佛当真是为着沈霜野着想,“宣世子这般荒唐,聚众斗殴的事也做得出来,侯爷今日帮他收拾了烂摊子,来日又能护他到几时呢?”
“能护一时便是一时,他叫我一声兄长,我便护他一日。”沈霜野道,“我站在这个位置,若连想护的人都护不住,未免也太没用了些。”
谢神筠问:“侯爷说的是宣世子,还是沈娘子?”
沈霜野反问:“这两者有区别吗?”
“的确没有,都叫你一声兄长,都是你的亲人。”谢神筠道,“沈侯爷这样以身作则,怪道宣世子虽然行事荒唐,对妹妹的爱护之心却也不遑多让。可惜,崔氏是锦绣地,却不是安乐窝,今日嫌隙既起,来日沈娘子进门,可还能夫妻和乐?我要是你,可不会舍得还把妹妹嫁过去。”
沈霜野不动声色道:“天子赐婚,由不得我。”
“天子赐婚又如何,”谢神筠虚虚一笑,说,“侯爷若是有意,这婚事也不是没有转圜余地。”
沈霜野问:“怎么转圜?”
谢神筠错眼过来,眼波温柔含情,仿佛不带任何杀机。
她抽了支筷子,筷尖划开白雾,重重点在沈霜野心口。
谢神筠又轻又缓地说:“我要是你,我就杀了崔之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