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嗽减轻,老人地手抬起,猛地推开林暮,不愿与他靠近。
“实验基地……咳……是陈教授,他们与我签的纸条,那年,他们团队找到我,说我们村有机会……发展致富……”
那是很漫长的一段回忆,老人说几句话,就要咳嗽一阵,讲到高潮处,激动地像拥有了用不完的力气,拐杖敲打地面飞扬起片片尘土。
陈南平的团队曾找到村长,说要进行一项秘密项目,他们带着审批文件,来与这个大半辈子生活在山里的老人商量征用土地。
羊淮山地形隐蔽,未经开发,是天然躲避他人耳目的好地方,他们曾许诺,会在试验完成后给村里通电,修路,办学校,带来外面的许多好东西,让他们过上更轻松的生活。
带着这样的美好期许,村长签了字,他认字也不得多,没有远大的抱负,也没有很强的使命感,他只是对那群人嘴里讲的新生活充满渴望,这种渴望打败了心中一切的疑虑与犹豫。
老一辈传下来的规矩,不许村里人与外界来往,村长忠诚恪守了一辈子。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女儿,也成为那个打破规矩的人中的一份子。
女儿跑出去,带着不知是哪个野男人的孩子,大着肚子回来,生下后竟还要夸下海口,说想带出去养活,不让女儿留在这个吃人的鬼地方,这让身为村长的老人气疯了头,一时冲动,做了这辈子最亏心的事。
他在年事已高的时候反复想过,有没有可能山里通了路,回家的路变得更容易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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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就还会愿意回来,哪怕只是看他一眼。
可他等到现在,等到腿脚不再利索,再也爬不动年轻时爬过的那些山,依然没等到那条路建成。
他知道自己快不行了。
实验基地建成第六年,团队集体退出羊淮山,与来时一样无声无息,老人尝试过与他们联系,得到的结果只有“羊淮山暴露,实验失败”这样一句短短的话。
没有成功的前提条件,那些许诺都做不得数了,他最后的遗愿,只能在未来很近的某一天,跟着他一同埋进土里。
或许连埋进土里的机会都没有……
老伴死了,没有孩子,结局也许只是在某个寻常的日子,长眠于这间昏暗的小屋里,等待身体腐烂。
他终其一生的坚守,不过是孤寡的一场空。
“只要告诉他们实验室在哪,就有路。”老人这样激动地说着,“不用什么狗屁成功!只要见到基地,村里就有路!”
林暮张了张嘴,沉默半刻,问:“您女儿是不是叫……赵霞,左边下巴上,有一块,月牙形胎记?”
老人听见前半段自己女儿名字时没有什么反应,村里问问就能知道的信息,没什么奇怪,可在林暮说出后面那句话时,怔愣一瞬,黄豆大的眼睛张到最大,染上一丝希望的光。
“你怎么知道!?”老人颤抖着朝他伸出手,“小霞因为嫌弃胎记不好看,从小不出门,害怕见人,村里没人知道……她走的时候你还小……你怎么会知道!你见过她吗!?”
老人探出大半身子,失重向前倾倒,林暮上前一步拦住踉跄着将要趴到地上的人,在老人期许的目光下,艰难地说:“她是我高中老师……”
浑黄的眼睛涌上泪水,老人拉着林暮问他:“老师,是老师……小霞她过得好吗?!她过的好吗?!”
“很好。”老人的眼神像是要将他射穿,“她是县里最优秀的老师,她教过的几乎所有学生,都很喜欢她。”
“她……结婚了吗,生孩子了吗?”老人喃喃着,“生了别人的孩子,就嫁不出去了,没人会要了……”
“不。”林暮铿锵有声地反驳,“老师没有结婚,但不是因为没人要,只是因为不想,仅此而已。”
“不一定只有结婚才是女人的归宿,这只是自古以来留下的封建陋习。”林暮说,“外面的女人可以拥有选择自由的权利,老师不想被任何人拘束,更不想依附于男人,她有属于自己的价值,也只想做自己。”
“时代在进步了。”林暮把老人重新扶到炕上,弯腰把人的拐杖捡起来,送到人手里,“故步自封的只有这里。”
老人沉默了许久,似有千百句话想说,最后却余一声长长的叹息。
“你们是走出去了,可还有很多人留在这里。”他无力地闭上眼睛,“他们说能让这些留下的人,走出去。”
林暮失望于老人的愚蠢固执:“那小敏呢?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李二柱又是什么东西?”
“你有没有想过,你可能又亲手送走一个女孩?!”林暮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攥紧,又松开,“赵爷爷,告诉我,他们到底存着什么样的目的?”
“我可以告诉你,但我有个条件——”
“想要联系赵老师吗?”林暮打断他,“我只要找到小敏,出去就可以帮你转达。”但她愿不愿意见你,我不能保证,林暮在心里补充。
“好。”老人点点头,“我告诉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