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宵难得一夜好梦。
翌日醒来,便到了纪明意回门的时候。
对刚出嫁的新妇而言,回门是件极为庄重的大事情,在许多地方,娘家人对回门的重视程度不亚于送嫁。
一大早,天刚刚亮,纪明意的大哥纪明德就到陆府去接人。为了表示尊重,陆纨也带上了陆承一起。
几人一同坐上纪家的马车。
纪明德是商人之子。按照本朝律法,商人的后代不能参加科举更不能做官。所以纪明德的车架规格不敢越制,从外表看上去十分朴素,堪堪只能坐五六个人。
但是上车以后,陆承很快发现,这副车架的内里另有乾坤——窗户是水晶玻璃的、脚底下铺着从西洋进货来的长毛的地毯、就连塌上也垫了一层柔软的狐狸皮。
更不提马车里头的小桌子上,供用了时鲜水果和新鲜糕点,就连上的茶也怕不合客人的口味,贴心地分了三种——分别是龙井、普洱还有松萝。
陆承瞥了纪明意眼,心想:纪家的人倒是各个都精于享受,小小的马车就卧虎藏龙,不怪乎她被养得白里透红。
纪明德是纪家的长子,常年跟着他爹跑商,这些年来算得上是走南闯北,所以在言语上十分健谈。
陆纨与他一个是“读万卷书”、一个是“行万里路”,可谓相谈甚欢,一路上都没有冷场。
纪明意与陆承便安静地坐在边上听着,偶尔纪明意会从小桌子上拿一颗荔枝吃。
这个时节的荔枝很难见到。
荔枝本就在水果中最为名贵,又产于福建,要想将它一路辛苦地运到陕西来,其中得破费不少人力、物力和财力,所以桌子上的小瓷碗里,一共也就放了八颗荔枝,算一算正好一人两个。
纪明意先给自己剥了一个,又替陆纨剥好,放在他面前的盘子里,而后是纪明德的。
剥到第四个的时候,纪明意手上的动作很慢,似乎是在思考这个应该给谁。按理该给陆承了,但是上次他连自己的见面礼都拒绝,若是当着大哥的面再被他闹个没脸,只怕母亲和哥哥都会为自己担心的。
正当纪明意做完思想斗争,预备放进自己嘴巴里时,冷不防却被和陆纨热聊中的纪明德盯了一眼。
纪明意抿唇,只好将荔枝放进陆承的碟子前。
于是,陆承的面前出现了一只纤细干净的素手,手的大拇指和食指间捻了一颗白润滚圆的胖荔枝。
陆承抬眼,小白手在他的注视下,迅速缩了回去。
他慢慢低头,用指头戳了戳那饱满的荔枝肉,荔枝随着他的动作,在盘子里滚三滚,他的手指也随即被沾染得湿哒哒的。
陆承垂眼,冷漠地用锦帕擦干净手。
父亲有没有看见他不知道,但是他方才很清晰地捕捉住了纪明意手腕的停顿和她临时转变路线的动作。
她本来没打算给我,陆承想,不过是一颗荔枝,难道谁还求着要不成?
这就是爹说的“温良贤淑”?
陆承的嘴角勾起一个讽刺的弧度。
他咽下心里所有的冷淡和不痛快,一直到下马车时,陆承面前的荔枝也还保留在碟子里,分毫未动。
纪明意的老爷纪春田虽然只是个商贾,可是在陆纨和纪明意成亲这件事上,脑子很拎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