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刚刚看着皇帝锁拿士大夫又当堂杀人的官员们面如土色,血色记忆漫上心头,有人问心无愧安然坐着,有人战战兢兢,反复回忆先前宴饮时有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惹了皇帝眼。不少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早上刚刚惹了皇帝不悦的工部尚书方朔身上,却见他镇定自若,正举杯饮酒,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回的殿内。光看神色,这副沉凝气度就远超旁人,也难怪能成为六部尚书中最年轻的一个,背后的家世重要,人也不差。被禁军团团围住的大兴殿外,零星在光禄寺和大兴殿之间徘徊的宫婢宦官与乏了去别处小解休憩的男女被禁军们逐一带了回来,倒没有动武,态度也相当平和,然而正是这平和令人心里直打鼓,如头顶悬剑却迟迟不落。不时被推入殿中的人总会招来注视,大兴殿正殿与偏殿的空位逐渐被填满,随着空位一点点变少,没有回来的人的位置就显得格外醒目。方朔的目光时不时落在左侧薛瑜的空位之上,甚至忽视了不远处落到他脸上的打量。随着人一个个回归,乱七八糟的流言在不稳的人心驱使下传遍了殿内,等到薛勇领人进来点名出去时,已经有人忍不住高声问道,“敢问将军,是何事纷乱?”从混乱开始就一直八风不动稳稳坐着阖目养神的韩尚书令睁眼瞧了瞧说话的人,又闭上了眼,在他身边坐着的门下省纳言见他不动,也闭了嘴。薛勇扫视一圈殿内,沉声重复,“逆党潜入宫闱作乱,诸公若无所涉,宵禁前自然安然无恙归去。若有私通逆党者,陛下有命,严惩不贷!”最后四个字从他口中说出,带着浓厚的血腥气。有被推进殿内无处可去的宫婢骇破了胆,双膝一软,跪倒在地。薛勇看也没看她,自顾自地点名,“工部尚书方朔,清秋宫谷晴,秘书省少监苏禾远……”被第一拨点到名字的人里有官员也有宫婢,看上去毫无关联,方朔怔了怔,撩袍站起,顺着已经悄无声息站到身后的禁军出了殿外。没一会,苏禾远被客气地送了回来,其他人却毫无踪影。眼看他去而复返,被关在殿内的官员们心思波动,有离得近的压低声音询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回来了是能不能走,也有聪明的发现直到现在三皇子都不曾回到殿内,猜到与他有关,也插话问起内情。苏禾远淡淡笑了笑,“逆党作乱,欲害陛下,幸而被三殿下撞破。如今三殿下中毒昏迷,诸位且安心候着,陛下自不会放过逆党,也不会冤枉好人。若实在放心不下,不如为三殿下祈福。”嘶——内情简直吓坏了众人,皇帝不会冤枉好人?之前被带走再没回来过的同僚们第一个叫屈!但他们不敢说出来,只能喏喏两声缩回脑袋不敢再问。自苏禾远亲口传出的消息飞一般传遍殿内,眼看着第二个第三个人回来,被第一个点名的方朔却迟迟不归,而后面几次叫走的人里越来越多与钟家走得近的官员,气氛肉眼可见地为之一变。几乎所有人心底都冒出来一个问题:三皇子被害昏迷,皇帝膝下就只剩一子,此事莫不是和四皇子有关?心思活络的动起脑筋,不想多事的却又埋怨四皇子莽撞,又在心里默默祈福,三皇子千万不能出事,就算出事,也得他们回家才好啊!不管心中打着什么主意,左右他们都出不去,不过空想。天色越来越暗,被叫走又送回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封闭的殿门外传来闷棍与痛呼声,一声声像打在了众人心上。最后一缕阳光落下,殿内已经两刻钟无人再出去过,而没有送回来的部分人也没有回来,剩下的人像是被遗忘在了大兴殿内,有人担忧着未来,有人担忧着偏殿的妻子,薛勇说过的清白的人宵禁前能离宫的事成为了最后一颗救命稻草,压在他们脑中。当今陛下虽长于行伍之间,性子嗜杀了些,但并非完全不讲道理,况且这些年比初登基时脾气好了不止一点,应当……应当不会因为此事让自己无人可用吧?殿门吱呀一声洞开,靠近门的几个宦官哆嗦了一下,转头看去,却是除了第一次叫人外再没出现过的薛勇。薛勇带着方朔进门,客客气气对殿内众人施了一礼,“天色已晚,本将奉命送诸公出宫。”一直紧张等着他说话的众人松了口气,从跪坐起身时,不少人都趔趄了几步。以尚书令为首,人流被禁军陪着涌出殿外,殿外平地上没有点灯,昏暗的天色里不少人刚走出殿外,就觉得脚下发黏,混着一股怪味,但看到偏殿里引出的女眷们,也顾不得多想,招呼着妻子站过来跟随禁军缓缓出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