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自有族学,寒门连地都种不完,不种地饭都吃不上,哪里有时间读书?读了书,笔墨纸砚全要花钱,束脩也得送上,若是在城中的兴许学几个字还能找个学徒工做,但也难赚够读书的开销……殿下啊,读书虽开智明理,却非百姓所需。”他语调沉沉,想起当年求学的艰难困苦,眼眶竟有些湿了。若不是幸运做了世家子伴读,又侥幸有些天赋,还运气极好的被推官选上,他也会是他说的人里的其中之一。他是幸运的,但不是所有人都能这般幸运。薛瑜张了张口,一时竟说不出话。没有科举,读书无法打破封闭的阶层改变命运,自然无人去读。她忽然意识到,在西齐,她的想法或许需要用许多年一点点推进,才能见到她曾看到过的未来。乔尚书看出她的低落,安慰道,“殿下为国思虑,已是难得。不如先与我去瞧瞧账目?”他知道三皇子是好心,但空想容易将人绕进死胡同。薛瑜点头,一边随乔尚书往外走,一边问道,“先前的算盘和账目表格帮上尚书的忙了吗?”主屋离挤满了对账官吏的屋舍只有几步之遥,出门薛瑜就看到了正在忙碌的众人,算盘声、纸张摩擦声、口中念着的数字……嘈杂地混在一起,却将她从无力感中拽了出来。废物利用凭什么在这里指手画脚不知何时躲起来的几人也一同坐进了屋舍,显得更拥挤了些,只是比起旁人,他们一手拿着长卷,一手托着笔杆,与其说是在干活不如说是在摆姿势。瞧见她出门,明里暗里齐刷刷投过来一堆眼神,试图看出来她的态度。薛瑜初来乍到,见他们勉强还在做事,也不打算越俎代庖收拾摸鱼大队,刚走了两步看看屋内都在干什么、她提供的算盘和表格用起来好不好用,面前就被一人挡住。青年生得不赖,中单里透出的衣领子也是好料子,拱拱手笑道,“殿下,韩某添居金部员外郎一职,早听闻殿下龙章凤姿,今日一见才知所言非虚。”中秋大朝和宴席都是五品以上入场,他自然没有机会见人。说的倒只是客气话,但别人都在干活,就他一个毫无自觉地凑上来,第一眼就没给薛瑜留下什么好印象,略略应付了几句,继续走走看看,准备自己看完之后找乔尚书安排个好上手的活干。然而韩员外郎像块膏药似的,黏上来不放,看薛瑜态度好并没有因为他的不做事动气,干脆殷勤地与她介绍起部内事务。薛瑜听了两句觉得不对,故意露出感兴趣的样子引着他继续说下去。韩员外郎得意地眉毛都快飞起来,“早起品茗,午后博戏,左右无甚大事,尚书又宽宏……”好么,所以是早上随便干点活就能摸鱼一整天。薛瑜忍了忍,没有让他自己看看满屋子忙碌的人再重复一遍没事干的说辞,皱眉道,“那万一来了旁的事?”“喏,让下面的人去做就是。”韩员外郎贴近薛瑜耳畔,低声道,“像殿下这般尊贵身份,哪用得上自己动手?”他心底算盘打得响亮,俗话说得好,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乔老头盼着三皇子来收拾度支部,他们可还想多过几天舒坦日子。薛瑜瞥他一眼,被围着自己转碍事的韩员外郎烦得不行。说是不用她动手,怕也是他们的心里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才是皇亲国戚——就算是皇帝也没见不干活的!对账屋子里装模做样的几人耳朵竖得老高,韩员外郎的逗趣声已经引来几个被打扰的官吏抬头不满,瞧见还有人在,才没当场吵起来。薛瑜看着他们的态度,心里大概有了估量,忽地一笑,“韩兄盛情相邀,某恭敬不如从命,今日不如请诸位同僚一同用顿便饭。”“蝉生,去光禄寺瞧瞧。我记得今天早上有乳酪,大师傅说晚上还炖了羊羔,要是有鱼也带来些,一共凑六十人的份量带过来。”如今衙门不管饭,度支部的工作量显然不少,从早忙到晚饿了也只能吃些带来的饼子,但富裕些的官员哪会吃这个,都是叫人送进来食盒,别人工作他们吃喝。光禄寺的膳食不是一般人能吃到的,又都是好材料,听着就勾出了人腹中馋虫。薛瑜此言一出,真忙着对账的官吏充耳未闻,还在装模做样的几人就抬起了头,一副“原来你也是同道中人”的笑容,起身上前对薛瑜施礼。先站出来的韩员外郎更是哥俩好的表情,就差拐带薛瑜去玩塞戏了。乔尚书晚了一步,不好驳了薛瑜,等他们挨个见礼后,压低声音问道,“殿下这是要做什么?”薛瑜低声对身旁侍卫吩咐两句,转头走到乔尚书身旁,卖了个关子,“既然对外取才困难,只好先废物利用。乔公不如先教教我具体工作,后面的事,等膳食送来再说。”韩员外郎见三皇子去寻乔尚书说话,感觉自己的鼓动已经十拿九稳,噙着笑翘脚坐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