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知道章导脾气大,喜欢听话的队员。但大吵大闹之余章龄还是给秋宁上了不少难度,从反握的转体、背越系列的换杠,到平衡木上的前团180和结环跳,再到自由操上后直540间接后直1080再接前团的挂串,冬训里便是柳曦得到的关注有时也不及。可是这份关注到了简秋宁嘴里就成了“章导总是硬逼着我练不擅长的……”她越来越差的状态也是有目共睹。到底个中曲直如何,局外人实在是无法妄下任何判断。所以,此刻杜明暖也压根儿不敢试图“讲道理”,只好一味地拣些“车到山前必有路”的话来宽慰。
“行了,我今天还是早点进馆里吧,毕竟是我自己打的报告……是我自己要转组,……现在不可能还要退缩。”简秋宁用筷子把摘下来的小番茄蒂拣进托盘里,然后终于抬起头来。
“嗯,是该这么想没错!”杜明暖也站起身来,也不顾其它人的眼神,隔着食堂的长条桌就给了好友一个紧紧的拥抱。“一定会好运的。”
“谢谢。”简秋宁涩涩地应了一句,端着餐盘便僵僵地向食堂出口处走去。
“哟,这不前途无量的新秀嘛。”一个出神间,食堂门口的挡风帘被人从反方向“哗”地一声掀开,差点儿夹着寒风拍到她脸上。不过,真正拍到她脸上的,却是一句直通通的话。迎面而遇的是队里众人都有些怯惧的“刀子嘴”大姐李奈,一幅高低杠护掌在左手悠悠地甩,咄咄逼人四字被她的表情诠释得淋漓尽致。
“奈姐认错人了吧。”简秋宁抬起视线迎上李奈微吊的一双丹凤眼,努力沉着声淡然回应。
“胡导可是个好教练。”李奈斜飞入鬓的浓眉一挑,递来一记意味不明的眼神。简秋宁维持着淡然的表情,挺了挺脊背,与这个一向咋咋呼呼的队友擦肩而过。李奈皱着眉头扭回头看她一眼,也没多计较什么就甩悠着护掌进了食堂。
“好装啊。”
眼睛虽然径直盯住脚下面前的路,简秋宁偏偏耳朵尖,把身后传来的不和谐声响听了个清楚。确实挺装的,她这样自嘲着:自信,锋锐,与众不同,不顾他人眼光,都是需要资本的。可她现在有什么资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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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早就过来啦?”
忽然敞亮起暖橙色的灯光,简秋宁窝在场馆角落里就着应急灯做着的收腹小跳戛然而止。她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睛,才适应了突如其来的一片明亮。眼前年近半百的教练中等个子,劲瘦精干身材,棱角分明的俊朗面孔与这句接地气的温暖问候仿佛有些违和。
五味交杂的沉默在空旷到寂静的体操馆里蔓延,最后还是胡旭平率先开口:“我是胡旭平。没什么意见的话,以后我就是你的教练。唔,你自己已经在热身了是吧?”
“胡导好。”
简秋宁依礼鞠躬,心里脆弱的抵触被胡旭平平静的语气融开了一条裂痕,虽然一时间她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态度来回应这份平和中的尊重。
“行了,我先口头上了解下情况。”胡旭平拉她过来在自由操场地上盘腿对坐了。“现在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冬训都里练过哪些动作?大致上擅长什么?不擅长什么?四项的成套刚才队测我都看到了。有发挥不好的地方,优点也是很突出的,我心里也已经有些章法了。所以你不必悲观,不必有顾虑,想说的都告诉我就好。到世锦赛还有的是时间,咱们一起参度着把该整合的都整合起来。”
“我冬训……高低杠练出来的都放进成套里了,高换低直接背飞180的换杠连接才刚开始学。平衡木冬训学着前团180,还没能入套,还学了交换腿结环。自由操上长跑道上跑过一千二百六,离登陆还远着。还有在省队成套里用过屈体旋。”
简秋宁把双手藏到身后悄悄扳着手指,细细数说着她四项的难度和章龄冬训期间的规划。竹筒倒豆子似的一番话说到此处歇了口气,她看着胡旭平手里按着恒定速率不停移动的笔尖,下定决心似的豁然抬起头:“就反吊转体,结环跳,一千零八的挂串……新练的这些,其实我都不算擅长,平时训练成功率也不理想。”
“哦?”听到这话,胡旭平心下猛然一跳,面上却仍是沉稳。“那你觉得自己擅长什么呢?和章导处的不太愉快,是因为你们意见不一样吗?”
“……”
简秋宁把脸扬得更高,默默地凝视着面前这位新教练,眼神交汇的瞬间,心里好像有什么尘封已久的东西正在蠢蠢欲动,即将破土而出。
“我,我也不知道……但是自由操上,大空翻可能比较适合我?其实我在省队的时候,还练过后直两周的。”
“哦!大空翻好呀,上难度更没限制。”胡旭平点了点头,章龄布下的疑云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口,让他窥见了云层里投下的一丝儿阳光,但似乎又变得更晦暗复杂了。“队测测了四项,体力还允许吗?再拉四个套行不行?”
“好。”这回简秋宁不等胡旭平说完就清脆地应了声,她攥着拳头走向跳马的场地,开始往掌心和足心擦起镁粉来。
跳马,掌握了三年有余的后直720,是简秋宁最驾轻就熟的一项,大概也是她能够进入大名单的唯一资本。站在起跑线上的简秋宁微微摇了摇头,自嘲地甩掉不合时宜的多愁善感,右臂扬起亮相,修长的身材展开优美的弧线。迅疾有力的助跑让耳旁刮过猎猎的风声,毽子上板,双臂灵巧而劲健地发力,将身体推撑到令人叹为观止的高度。富裕的滞空时间足以让她轻松地完成两周的转体,然后稳稳地钉在垫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