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串加分04的招牌连接,后直540间接连接后直1080接回笼,嗯,向后迈了一步,还可以。”第二串回笼落地除了固有的展体不足的问题,还向后一大步,仍然完成得不够干净。
“跳步,唉,怎么腰都没到位啊。我……我突然有点心疼曦曦了怎么办。”杜明暖扎手舞脚地替简秋宁乐了半天,柳曦都第三次站在边角准备技巧动作了,她才逐渐平静了下来,认真看起比赛。
“状态不对劲啊,第三串该走了。”本来十分美丽的心情被杜明暖一句没遮拦的肺腑之言蒙上了阴霾,简秋宁也收敛了面上笑容。她皱着眉头望向远处的角落,侧耳细听了一阵已由低回转入激亢的音乐,喃喃道:“等在这里,拍子都已经错过了……”
国际体联从去年起实行的新规则中,对女子自由操的边角处理增加了颇为严格的新要求。顾名思义,边角处理就是指以舞蹈动作填充技巧串之间在场地边角歇力的空隙。像柳曦这种双脚立定大喘气的情况,属实是在绝对的扣分重灾区蹦跶了。
音乐距原定技巧串起步的位点已播过了一个小节,柳曦才开始助跑。毽子,小翻,起跳——
“今天柳曦的900高度很高啊——哎呀——”
童桐没有看错,这虎虎生风的发力的确不是柳曦平时纵轴转体900应有的待遇。事实上,在落地以后,她也如弹簧般借着向前的余力迅速再次腾空,力图接上前直180来弥补1260没接上前屈损失的01难度分。
但训练中成功率都低得可怜的动作是不可能突然在压力巨大体力也有损耗时做出来的。180度都还没转完,柳曦就已趴在了自由操垫子上,以一个十分狼狈的姿势。
“好可惜。”胡旭平低叹一声,拨转简秋宁和杜明暖的脑袋。“你们俩,都别看了。”
简秋宁和杜明暖听话地扭着头非礼勿视,然而,嘈杂的声音灌进耳朵里,场上发生的一切就已历历在目。
先是幽微细弱的抽泣声,紧接着,熟悉而刺耳的金属与地面摩擦碰撞的声音响起——大概是章龄的保温杯又倒霉了。抽泣声随之变作凄切的呜咽,不出意料地,张卉劝哄安慰的声音跟在后头:“没事的,失败是成功之母嘛。哎呀章导,您别尽怪曦曦,这个900-180在家里也没练出来的,其实您就不应该让她上这个动作,对吧?”
章龄压抑地“嗯”了一声,再之后,场地广播清冷的女声报出柳曦的最终得分:自由操项目难度分5300,完成分6933,总分12233,全能成绩55199。
细碎的议论中“降组了”“连排降”“有风险”“真不行”等等词汇轰然炸响,而柳曦的呜咽则猛然放大成嚎啕。
打小生长在体操馆里,简秋宁早听惯了一批批的小孩子们初次开韧带时无法忍受的痛呼,却从未听过如此无词而伤痛的悲号,如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虽然,由常理而论,两次重大失误之后仍然压过得分54900的韩国选手排名第二的柳曦根本就不该有这样的悲伤。
“唔,现在我们就恭喜简秋宁获得体操女子个人全能决赛的金牌,这也是华国代表队在本届亚运会摘得的第37金。”为比赛作着总结,童桐甜美的声线出现了一丝溃裂:“还要恭喜……呃……恭喜来自粤省队的柳曦拿下银牌,为我国实现了包揽该项目金银牌的完美成就……华国小花们……真的是好样的……”
电视机屏幕上,两位穿着一模一样运动服的姑娘比邻而立,亚军泣不成声,冠军手足无措,定格成了一幅竞技体操赛场上的“世界名画”。
包揽冠亚,无论是对于国家队而言还是对于电视机前的观众们来说,都是一个皆大欢喜无可挑剔的大团圆结局。可是,有血有肉的运动员们终究会有不同的思维和情感,就算是流年里被随意抛掷的一粒沙,也会发出属于各自的不平之鸣。
很小的时候,在简秋宁的梦里,就曾经无数次闪回过自己第一次在国际大赛上斩获金牌的场景。
如今,那么久的不公与压抑,那么多的磨折与失落,一次次在落选名单的恐惧中辗转反侧疑神疑鬼,一次次在与对手咫尺之别的绝望中逼着自己跌跌撞撞地前行,日积月累的情绪如洪水浩浩荡荡,终于得到一个宣泄的小口,还不许她尽情尽兴欢喜一回吗?
所以美梦成真的一瞬间,简秋宁也未尝不是喜不自胜,颠倒欲狂。将要离场时,她把身边杜明暖的包当作自己的塞进了好些东西,脚上绷带没拆完就要穿鞋,被胡旭平提醒了之后,又连着好几次把左脚塞进了右边的鞋子里去。
从礼仪小姐举着指示牌召集奖牌得主列队准备领奖时起,简秋宁心里一直有一堆回想起来浅薄得过了分的念头蠢蠢欲动着:走向领奖台时是绷着脚尖迈正步还是故作随意地踱过去?站上领奖台时嘴角弯成多少度,要不要转着圈儿向看台四周的观众们再致意一次?国歌奏完,好像是有一个合照环节的吧,要不要像曾经的大哥哥大姐姐那样把金牌放在嘴里咬一咬?
可是这些念头都被死死地摁着脑袋,凝成一块堵在胸口的大石头,憋屈而无奈。
眼角余光里,柳曦的啜泣没有哪怕一秒的停歇。先是有细如蚊蚋的抽噎声顺着脑后头发攀爬上来,让简秋宁头皮发麻;慢慢地,声音在欢快乐曲里渐至不闻,只有一颗有一颗清亮的泪珠,如漏壶一般沿着睫毛有规律地滴下。
此时无声胜有声。
以冠军身份拥抱祝贺亚军时,她的手臂只在柳曦肩上虚虚地环了一环。触感却似乎能隔空传递,冰凉而生硬,仿佛来自一块了无生气的岩石。